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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山是皇家的御用园林,离紫禁城非常近,阿哥们大部分都没去过木兰围场,宫里地方小不够他们造作,最开心的就是出宫撒欢儿。
  这地方存在的时间不断,元朝的时候当耕地用,明朝的皇帝热衷于在这儿养动物,兔子山鸡什么的不够,还有养鹿和鹤,有事儿没事儿到这地方活动活动筋骨,比一直闷在紫禁城里好太多了。
  皇家御苑别的不显,就各种花草树木多,山上丛林蔽日,山脚下是果树林子,平时由内务府派人照料,山后寿皇殿还有大片大片的松树林子,一年四季郁郁葱葱,时不时还能看到松鼠在里面蹦Q。
  康熙只带了两百多个侍卫出来,其他都是半大孩子,只这么些人足够进行一场小型围猎,侍卫们布置狩猎的时间,阿哥们叽叽喳喳凑在一起,兴致勃勃说自己待会儿要打多少猎物。
  胤祈从来不参与这种靠蛮力的比赛,他是脑力劳动者,比这些多没意思,有本事和他比谁懂的外语多啊。
  小家伙拿着比兄弟们小一圈的弓箭,一边嘟囔一边找到随驾而来的小舅舅隆科多,就算二哥四哥都不在,他也能找到能带他起飞的翅膀。
  景山名叫山,其实只是座小土丘,是拆旧城墙的土堆以及挖海子挖河道的泥土堆积而成,最高的地方也才四十多米,四面都可以往上爬,南北面比东西面陡,往上爬也更费力,康熙这次带了那么多小孩儿,直接就把营帐扎在东面。
  打完猎去山上的亭子里歇息,带着孩子们看看紫禁城、看看京城,让他们知道祖宗打下来江山不容易,以后或许还能少逃几次课。
  少逃几次课?
  当然是不可能的。
  逃课主力军胤祈如是说道。
  隆科多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看到小外甥带着弓找过来,把草吐了然后拍拍身上沾的草屑,用最体面的模样迎接爱干净的小外甥,“九阿哥要捉兔子吗?”
  “不要兔子。”胤祈摇摇头,趁他们家汗阿玛没有注意到这边,神秘兮兮的朝隆科多说道,“舅舅,我们去山上找歪脖子树,好不好?”
  景山在前朝的时候堆放宫里用的煤,所以又被称为煤山,据说崇祯皇帝就是在寿皇殿旁边的歪脖子树上吊死的,后来他们家老祖宗入关,不光为被李自成草草埋了的崇祯皇帝按照皇帝的规格建造陵墓,还把那棵树定为了罪树。
  皇帝死在那棵树上,就算是皇帝自缢,树也要背上个杀君之罪。
  胤祈的资料库里关于那段历史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反正后人不知道那个是真的,就把所有的可能都收集了起来,也就导致资料库里的资料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衍生小世界会是哪种情况。
  他对那棵倒霉的歪脖子树实在好奇,前些年来景山没法乱跑,现在他长大了,汗阿玛还总说他不省心,他要是太省心岂不是对不起汗阿玛的评价。
  隆科多对上小外甥亮晶晶的眼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因为这事儿已经挨了不少教训,皇上上次还说他要是再犯就还不让他成亲,为了能早早完婚,他也不敢再带着小外甥到处乱跑。
  不被发现还好,再被皇上抓个正着,回到家里他得被阿玛给打死。
  隆科多扯着嘴角艰难的笑笑,试图用别的事情吸引小外甥的注意力,“待会儿打猎打累了皇上自会带阿哥们去山顶,咱们提前上去不怎么好,对了阿哥,景山风景好,南苑海子那边地方更大,今年冬天阅兵你要去吗?”
  八旗兵马每年都要在南苑阅兵,这些年火器营的地位越来越高,阅兵时除了看演武冰嬉,更多的还是让朝廷上下看看他们有研究出了多少新武器。
  当然,最厉害的枪和炮得藏着掖着,反正朝中的文人看不懂武器,武将们看到炮弹炸开就兴奋不已,鲜少会有注意士兵手中的兵器是不是更新换代的,藏好底牌,以后打仗的时候才让对方更加措手不及。
  胤祈当然不会错过阅兵,不知道隆科多为什么提到这些,还以为康熙那边有什么小道消息说今年不带他去了,瞬间忘了山上的歪脖子树,紧张兮兮的问道,“今年有什么变化吗?汗阿玛不准备带我和弟弟们去南苑海子了?”
  “没有没有没有,阿哥不要多想。”隆科多成功将话题转移,悄悄松了口气然后解释道,“舅舅在御前待的时间够长了,马上要被派出去当差,如果不出差错的话,应该能进火器营。”
  御前侍卫三五年就会换一波,这个职位就是给八旗中的优秀青年当跳板用的,在皇帝跟前当几年差,让皇帝了解他们的性子和能力,完事儿就能被派出去干活。
  一等侍卫是正三品,在宫里走一圈后怎么着也能捞个副都统,先当侍卫再外派可以说是八旗子弟最方便快捷的升官道路,至少到现在,朝中大部分都统副都统乃至将军都是这么升上来的。
  隆科多看看小外甥的细胳膊细腿儿,捏捏下巴乐呵呵说道,“等舅舅真的进了火器营,就和皇上请命多要几杆枪,到时候舅舅教你打枪,我们不用弓箭也能打猎。”
  弓对臂力的要求有点高,而且打不同的猎物要换不同的弓,箭的种类各种各样,用枪就不一样了,只要把准头练出来,一杆枪能顶几十把弓。
  四阿哥和九阿哥臂力都不行,与其一直白费力的练习弓箭,不如换条路走,军中已经有能随身携带的小火枪,带在身上比弓箭方便多了,再说了,大清不需要他们上阵打仗,平时有侍卫在身边保护,他们要是实在练不好也没啥。
  胤祈对火器没什么感觉,但是看隆科多那么期待也没有扫兴,握着拳头给他打气,“舅舅加油。”
  康熙发现舅甥俩在旁边说悄悄话眉头一皱,琢磨着隆科多又想带胤祈上房揭瓦,走过去气沉丹田吼道,“你们俩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声若惊雷平地起,俩人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猛的蹦起来,看到皇帝在身后站着,连忙解释他们刚才只是说话,绝对没有商量什么坏主意。
  胤祈抬头看着他们家汗阿玛,笑的露出小虎牙,“汗阿玛,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快去打猎吧。”
  说着,硬拉着康熙往前走,侍卫们辛苦了那么久,他们要是拖着不去打猎,空手而归多难看啊。
  走走走,咱们打猎去。
  康熙哭笑不得的在这小子脑袋上敲了一下,回头瞪了隆科多一眼,然后大手一挥,宣布狩猎开始。
  隆科多摸摸鼻子,他们这次真的没想干坏事,皇上瞪他干什么?
  阿哥们家都是争强好胜的年纪,打猎也要争个先后,兄弟几个都知道胤祈射不中猎物,出发之前挨个儿到他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这个说给他带回来只兔子,那个就说带狐狸,这个说带豹子,那个就说带老虎,别管能不能打到,先把话撂下占了上风再说。
  胤祈木着脸看着俩弟弟在他面前吵起来,磨了磨牙一人给了他们一拳头,“现在!立刻!马上!从小爷面前消失!”
  胤K揉揉脑袋翻身上马,握紧马鞭大声说,“九哥你等着,弟弟待会儿给你打只老虎做虎皮大衣。”
  胤俄竖起眉头,声音比胤K还大,“九哥,弟弟待会儿给你打老虎做虎皮褥子!”
  褥子比大衣更大,也就是说他打的老虎比胤K大。
  胤祈捂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有气无力的把俩人打发走,叹了口气觉得这俩人比他还不省心。
  汗阿玛总是念叨他,明明其他兄弟也很值得念叨。
  汗阿玛……唉……汗阿玛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幽怨?
  胤祈歪着脑袋看向他们家汗阿玛,一拍脑袋赶紧说道,“汗阿玛,十弟十一弟打回来老虎,虎皮全给您做斗篷。”
  真是的,那么大年纪了还吃醋,要不是他反应快,胤K胤俄回来肯定被小心眼的汗阿玛找借口教训,不就是两头根本不存在的老虎吗,给你给你给你,全都给你。
  景山别说老虎了,连只豹子都没有,那俩小子就是在吹牛,你至于吗?
  老父亲刚才只是心酸儿子只想着哥哥想不到他,这会儿看到胤祈无奈中带着几分嫌弃的眼神,磨了磨牙更心塞了,他堂堂一国之君,会缺两张老虎皮吗,臭小子这话像是当儿子的该说的吗?
  胤祈煞有其事的安慰着老父亲,看到威风凛凛站在旁边的海东青,很快扭头去和海东青玩。
  康熙:???
  这就完了?
  皇帝陛下很生气,看着儿子伸手去摸他的海东青,哼了一声开始阴阳怪气,“别伸手,海东青性子烈,生人上去被他啄一下,命都能少半条。”
  这话当然是吓唬人的,鹰鹞处的人驯养出来的海东青性子再烈也不会轻易伤人,不然他就把这小子拎开了,再怎么闹脾气也不能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胤祈回头看了一眼,一点儿也不害怕他们家汗阿玛的恐吓,走到只比他矮了半头的神俊海东青跟前,伸手在它脑袋上摸了两下。
  他动物缘很好,越聪明的动物越喜欢往他身边凑,这只海东青能被送到皇帝跟前,肯定是鹰鹞处鹰鹞中的佼佼者,聪明鹰和聪明人惺惺相惜,才不会上来就啄他。
  海东青很给九阿哥面子,低下脑袋乖乖的让他摸,乖的和笼子里的家雀儿有一拼。
  康熙发现儿子和鹰都不给他面子,顿时觉得威严扫地,二话不说将臭小子扔上马让他进林子打猎,有弓有箭还打不着猎物,看看丢人的是谁。
  胤祈摇头晃脑的骑在马上走远,唉,这什么破阿玛啊。
  他带着几个侍卫刚进林子没多久,很快隆科多也被骂过来了,他从小到大不知道挨了皇帝多少骂,小时候还在宫里住过几年,待遇跟正经阿哥也没区别,私底下根本不怕康熙。
  正经的行猎和打仗很像,就算今天出来的人少,一行人浩浩荡荡也很像那么回事儿,阿哥们分散在不同的区域里,带着守护在他们身后的侍卫,遇到看上眼的猎物就下手,如果猎物狡猾,还要静悄悄的布下陷阱,如果本事足够大,甚至能把别的区域的猎物吸引过来。
  胤祈打猎也打不着猎物,但是他有更好的法子,只要他往地上一躺,附近又恰巧有个兔子窝,最多一炷香的时间,兔子就会主动送上门来。
  只是人家兔子好心好意过来玩耍,他却反手把它们送进御膳房,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所以他出门打猎宁可空手而归也不肯用这种法子抓猎物。
  康熙让隆科多过来就是让他打猎凑数,免得到时间后小家伙两手空空脸上过不去,胤祈在自家兄弟面前向来不要面子,他都那么大了,早就习惯不管身边是哥哥还是弟弟总之他自己肯定是个弟弟的场面,不就是打不到猎物吗,也没谁指望他能打到猎物好吧。
  如今已经长成小少年的九阿哥非常有自知之明,看到附近有小溪穿过,翻身下马要拉着隆科多去捉鱼,“舅舅,我们待会儿要在这里吃饭,抓几条鱼熬鱼汤,我们就不算白来。”
  隆科多也是个会玩的,他们没带鱼箭,直接掰了几根树枝削尖当鱼叉,带着胤祈顺着溪流找到鱼多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叉了七八条大鱼上来。
  舅舅负责干活,外甥负责喊加油,其他侍卫负责找水桶把鱼带回去,别的阿哥策马拉弓射箭的时候,这边装鱼装的热火朝天,很快就带着慢慢四大桶鱼回到驻地。
  胤祈自己不上手,他只看着就很开心,桶里的鱼还在甩尾巴想跳出去,小家伙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感叹道,“生鱼忧患,死鱼安乐。”
  隆科多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兴高采烈跟着符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确是这个理儿,不然皇上怎么会隔段时间就组织人手行猎演练,就是怕京旗的子弟在温柔乡里舒服久了忘了祖宗的本事。”
  胤祈笑了两声没说话,他要是挑明了刚才说的此“鱼”非彼“于”,小舅舅该尴尬了哈哈哈哈。
  营帐里现在空荡荡的没有多少人,行猎行猎,自然不能只有阿哥们玩,康熙自己也要出去松松筋骨,等人都回来之后,桶里的那些大鱼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汗阿玛看,这是儿子和舅舅为您抓的大鱼,可多呢。”胤祈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条缝,扬起下巴骄傲的不得了,隆科多舅舅那么厉害,不愧是自小被汗阿玛骂到大的勇士。
  阿哥们带着他们的猎物回来,瞧见那一条条看上去就非常好吃的大鱼,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尤其是胤K和胤俄,俩人走的时候要斗嘴,回来之后还要斗嘴,夸也要夸的最厉害。
  胤祈被他们俩说的恨不得埋进桶里化身为鱼,生鱼忧患,死鱼安乐,咸鱼最快乐,别夸了别夸了,再夸就真的没法出去见人了。
  康熙被他们仨逗的笑个不停,看到他们带回来的猎物也很满意,也没有去问为什么猎物里没有老虎这种鬼话。
  景山离紫禁城太近,猎场里不能有太危险的动物,最多最多也就是养一群跑的快的鹿过过瘾,像老虎豹子那种危险的大型动物是万万不敢弄到这里来的,猎场里的鹿啊兔子啊被吃掉不当紧,万一那些家伙不慎到了猎场之外可就麻烦了。
  老父亲检查完儿子的猎物,心情大好每个人都有赏赐,以前总觉得老七天生足疾不太好,现在看来,天生足疾不是问题,只要孩子努力,其他就都不是问题。
  足疾只是走路不方便,骑到马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这个老七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扬长避短倒是做的不错,知道自己在文化课上天赋平平便在骑射上下劲,等再过几年,也可以考虑着将人放到军中历练。
  老八的骑射也还不错,性子也好,让他干什么还得好好想想,他的儿子众多,像老八这般小小年纪就八面玲珑的还真没有。
  皇帝陛下琢磨着儿子的去处,阿哥们暂时还想不了那么多,即便老七老八这两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也不觉得自己会很快接触政事,他们五哥六哥还没个正经差事,如今只是跟着大哥二哥到处玩,兄弟之间长幼有序,五哥六哥还没着落,哪儿轮得到他们俩?
  兄弟几个坐在毯子上说话,主要是听胤K胤俄吵架,这俩小家伙长大后越来越喜欢争第一,要不是吵完之后还是好的能穿一条裤子,胤祈甚至担心他们俩会不会打起来。
  兄弟阋墙太可怕了,他们家兄弟那么多,光前面几个就能搞出来个九龙夺嫡,真闹起来还不得翻天啊。
  还好他这个哥哥每次都会教导弟弟们兄友弟恭,如果没有他,二哥肯定要多很多烦心事。
  能者多劳,谁让他是目前来说最聪明的小阿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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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山行猎圆满结束,阿哥们各自得了奖赏,在山脚下吃的肚儿滚圆,又跟着他们家汗阿玛到山顶的亭子里怀古伤今了一番,这才高高兴兴的回到紫禁城。
  阿哥所,胤祈在门口和兄弟们告别,只想趴到床上好好睡一觉,结果刚推开大门,就看到好多天没有回来过的太子殿下端着茶杯坐在院子里,整个人被阴云笼罩,周身是肉眼可见的丧气。
  胤祈小心翼翼的放慢脚步,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双手背后走到石桌前,“太子哥哥怎么了?柏油路失败了吗?”
  太子爷坐在院子里喝了半晌的茶,终于等到出门打猎的人回来,不敢去指责他们家汗阿玛,还不敢在弟弟面前抱怨几句吗?
  “呦,我们九阿哥终于回来了,还记得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个太子哥哥忙的脚不沾地吗?”太子殿下放下茶杯幽幽开口,“哥哥们在郊外风里来雨里去,只想赶紧把事情做成带你们去看看,你们可好,竟然一声不吭去景山打猎了,打猎好玩吗?兔子好吃吗?风景好看吗?寿皇殿旁边的歪脖子树还好吗?”
  崇祯皇帝朱由检,吊死在煤山上才几年呐?忘了!
  那棵老歪脖子树还站在皇宫后边,天天的盯着你们呢!
  额,台词放在这里不怎么合适,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就跟剧里表现出来的一样,恨铁不成钢!
  你们出去玩就出去玩,好歹打声招呼啊,连声招呼都不打,多伤人呐。
  他带着年幼的老三老四老六在京郊亲自盯着工匠们干活,白天现场指导,晚上挑灯夜读,恨不得一夜之间进入工业革命,干活干的那叫一个上心。
  结果可好,他们干活干的上心,宫里的汗阿玛没有勤奋批奏折,上书房的弟弟们没有努力学习,明明应该大家一起努力,他们却抛下宫外辛苦劳作的工具人出门打猎去了。
  过不过分?
  就问过不过分?
  太子殿下的表情越发幽怨,今天偷懒一点,明天偷懒一点,一点一点汇聚起来,大清还要不要了?
  关键是,出去玩怎么能不叫他呢?
  老四老六不善骑射,不叫他们也就算了,他堂堂太子爷文武双全,家庭团建少了他就少了灵魂,没有灵魂的团建有什么用?
  他真是太伤心了呜呜呜呜呜呜。
  胤祈被太子爷的表情吓的后退两步,揉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小声说道,“二哥,你正常一点,别吓唬人。”
  这才几天不见,怎么跟失宠的怨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