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把柳苇叫一旁不是为了给她武功秘籍也不是给她灌心灵鸡汤,他是很直接的跟她说下午的工作安排。
  王导:“大露租了一个棚,我上午让他们布置了,咱们下午就是棚拍。你一会儿直接去棚里就行。对了,午饭别吃太多,下午拍的东西要穿戴一个假肚子,那东西挺沉的,吃多了胃拉着不舒服。”
  交待完,王导就下班回家吃饭了,让柳苇终于恢复一点的社交技能“中午一起吃饭吧”无疾而终。因为王导是个好爸爸,好丈夫,在北京中午不回家吃饭出去吃酒席?那是犯家法的。
  因为有王导的交待,柳苇自己心里也紧张,午饭就随便吃了一点三明治就算了,然后就是直奔摄影棚。
  摄影棚里还是久违的工业风,地上到处是电线,器材箱也到处都是,简易的办公桌和折叠凳也到处都是。
  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外卖的味。
  因为王导是一个天生的社畜,为人民服务的时间太久,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休息,无形中也把这种工作习惯带到了外面。他就给这边的道具组一上午的时间搭一个景出来。
  就是广告剧本中,两代未成年妈妈都住过的格子间,也就是各大城市里打工社畜们住的最多的群租房。
  说起群租房,工作人员中都很熟悉,他们现在也有不少人就住群租房,在北京本地有房的人太少了,大家都是打工人。
  所以王导定了景之后,就请他们帮忙拍一些照片过来,从拍来的群租房内景中,王导选了一张照片,要求就照这个照片上的群租房布置。
  这个格子间很小,七点五平米,是在客厅里格出来的三间房之一。
  租房的是一个才毕业的小姑娘,还具有青春的梦想,所以房间虽小,也尽力布置的很漂亮。
  格子间没有窗户,日常照明只有电灯,但毕竟是格子间,不可能说格个屋子还给你一个屋装一个吊灯或顶灯。这个小姑娘用的是五金店里买的一条电线拉着的一个灯泡,非常简陋,就挂在床头的格子架上。
  还有一个台灯夹在桌上。
  这是这个房间仅有的两个照明。
  厨房厕所全都是共用的,房间里也没有大件的电器,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书桌,一个放在桌下的凳子,还有一个简易衣柜,这就是这个房间全部的大件。
  剩下的空间里全都尽全力利用上了。
  墙壁上都钉上了铁网架,用来挂小提篮,放各种小物件。床底放满纸箱和整理箱,衣柜塞得满满的。门后的挂钩全是超负荷使用,桌旁的挂钩也是一边一排,也挂满了东西。
  地上也全是东西,电热水壶,电线,插板,高跟鞋,运动鞋,光鲜的书报杂志,等等。
  别看这个格子间好像很小,但它里面的道具太多了。道具组一上午忙得头大,一点空闲都没有,中午饭都来不及出去吃,现在还有人在那里拿着清单一件件对东西。
  不是说观众们能够从这个小格子间里看出什么来,而是——他们怕王导。
  王导跟梁导不同。梁平是一个很会在商业上妥协的导演,他对道具组的要求有一个一定不能省就是:道具要做得好看。
  他并不要求百分百真实,或是百分百还原,只要好看,就可以做出让步。
  但王导要的就是真实。
  在拍《夏日》的时候,出场所有人物身上的服装,使用的道具,全都要求百分百保持一致,绝不能有丝毫的穿帮。
  道具、化妆、服装这三个组那段时间都快疯了,每个人手机里都拍了一大堆照片,全都按日期和拍摄顺序编好,每一镜都要查对,还都要快速完成,不能错!
  梁导也要求过场景道具服装首饰不能错,错了要扣钱——等于是犯了错,交钱了事。
  虽然要罚钱,但有时也会觉得这样更轻松一点。
  而且梁导并不会每一个出错的镜头都重拍,有时不重要就放过了。
  而王导不扣钱,王导也不批评人,老爷子就是叹气,说一句“唉,又出错了,你们这么多人盯着,又出错了”。
  然后重拍。
  王导是真的出错就重拍。
  毕竟这是一个造梦的行业,从业人员真的都是有梦想的,不然这点工资出去搬砖不好吗,干嘛非要在这里干呢。
  他们出于敬重,出于对自己职业道德的要求,也有环境的影响——陆北旌和路露带头尊敬王导,梁导在王导面前也跟孙子似的。
  所以他们在王导面前都挺服管的,也很想跟这种行业大牛多学两手,日后也可以出去吹牛“王导的组我跟过两个”。
  柳苇过去的时候,这些人还在工作,她就没有打扰他们。
  化妆组的化妆师这回不是熟悉的那个了,而是特意请的特效化妆师。
  是一个看起来比想像中更年轻的女孩子,精瘦精瘦的,人也没化妆,穿着普通的方便活动的卫衣牛仔裤运动鞋,头发扎着,看到她进来,连忙站起来。
  柳苇看到旁边有外卖餐盒,连忙说:“你好你好,我是今天下午来拍摄的,我叫柳思思。你在吃饭吗?打扰你了,我先出去,你慢慢吃。”
  化妆师:“我吃过了,你进来吧,我把餐盒拿出去。”
  化妆师把餐盒拿出去再回来,拿了几瓶矿泉水递给他们:“坐,坐,我都准备好了,王导通知我说等你来了先跟你说一下流程,那我先跟你讲讲?今天下午的任务还挺重的。”
  柳苇紧张的说:“你说你说。”
  化妆师把手机打开,给她看她做的草图,说:“你有四个妆,母亲三个,女儿一个。母亲和女儿要做出明确的区别来,所以虽然年龄段有重合,但却是四个妆。”
  柳苇:“下午要一口气拍四个?全拍了?”
  化妆师:“王导是这么通知我的。”
  柳苇深吸一口气,觉得今天可能要通宵了:“好,你说。”
  化妆师:“第一个妆和第四个妆的不同我先跟你讲一下。这两个妆都是少女孕妇,年龄阶段相似,但一个是母亲的少女时期,一个是女儿的少女时期……”
  母亲的少女时期虽然怀孕,但是她当时是幸福的,所以这个妆要更有气色一点。女儿的怀孕时期缺乏家庭的照顾,要更憔悴一点。
  但都是未到成年就怀孕,身体条件有限,所以形体上不可能像真正的健康孕妇那样充满活力。
  “削瘦,肤色偏腊黄。”化妆师说:“你本身就很瘦,这一点很好。”
  柳苇摸摸自己的胳膊,点点头。
  化妆师说:“为了区别女儿和母亲,我的设计是女儿比母亲要高一点。两人的年代差大概在十年左右,也就是母亲是九零后,九一到九五年的人,女儿是00后,08到11年的人。”
  柳苇点头,问:“我需要给皮肤化妆吗?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这可是个大工程,估计是胳膊、脖子、脸等所有露出来的地方都要化妆。
  化妆师:“我还要给你染一小撮头发,在画面中制造出秃头的假相。”
  柳苇:“秃头??”
  化妆师:“怀孕是很容易脱发的,营养不良脱得更厉害。王导不让我给你剃了,也不让用假发片,那就只能染了,放心,我就染发根一点,看起来像秃了就行。”
  柳苇:“……好。”
  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她就照着做吧。
  柳苇以前在影视剧中化妆,都是往漂亮白嫩上靠,这是头一回,要给她化成腊黄的。
  化妆室的门关着,她脱了外衣,只穿背心,房间里开着空调,所有人都是单衣短袖,化妆师在远离空调的地方调颜色,拿海棉块往她胳膊一侧拍,跟拍阴影似的,先画重的,再往一侧带。
  一条胳膊就用了半小时,然后另一条。
  两只手十根手指头也是只拍手背。
  上完这一层,又开始上第二层,然后第三层是粉,一排各种深浅的阴影粉排在一个大盘子上,化妆师一边化一边拍照片来看——这应该是为了之后补妆找参照。再说万一明天还拍呢对不对?留个底大家都安心。
  以前柳苇对别人拍自己都会很警惕,现在已经能泰然到被人拿着手机拍来拍去也不紧张的地步了,这都是环境变了。
  胳膊完了是肩和颈,肩颈完了又给脚和小腿上妆——因为在家里会穿拖鞋。
  最后才是脸。
  第一步永远是先修眉。
  柳思思的眉毛长得很周正,化妆师反而要修掉大部分,然后一根根的接假眉毛,把她的眉毛搞得乱糟糟的。
  化完对镜一看,柳苇发现眉毛乱不乱很影响颜值,她现在的颜值已经下降了。
  然后给鼻梁处补色,把一张脸的中央部分涂得很白,加重周围的阴影。
  柳苇再一看,这样一来,鼻梁看起来就不高了,整张脸变平了,而且阴影一加重,给人感觉好像瘦到骨头都出来了。
  最后是染头。
  化妆师挑中的是额头两侧头发的发根处,真就一根根的在那里染黄,还不是染白。
  化妆师还挑了点粉色,说:“要跟头皮颜色相近,白色太亮了,杏粉色、杏黄色就正好。”
  染完,柳苇对着镜子看,普通社交距离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问:“这就行了吗?我觉得能看出来。”
  化妆师:“可以,这个妆是拍照用的,后面修一下就看不出来了。”
  对,母亲的少女时期是出现在照片里的。
  化妆师放柳苇去伸伸腰,撒个尿,回来开始穿假肚子。
  王导已经来了,一直在外面修改那个格子间,一群道具组的围着看大佬指点,没有一个不耐烦的。
  柳苇去找王导打招呼,看到王导拿着一个旧电锅,几个不成套的杯子碗,还有筷子勺子之类的往格子间里放,还拿了一大把衣架也要塞进去。
  王导看到她打量了她的妆,点点头:“可以。你该穿假体了吧,要是不舒服就多忍一会儿,找找感觉。”
  不舒服?能有多不舒服?
  柳苇没怀过孕,不太清楚,她对假肚子的理解就是影视剧中塞枕头的。
  等她回到化妆间,化妆师已经把假肚子的箱子打开了正在消毒,看到她进来就说让她去涂凡士林,一会儿穿的时候好拉上去。
  化妆师:“这玩意挺紧的,有点勒。”
  柳苇涂好凡士林穿的时候才知道这不是有点勒,这是特别勒,穿好她就不由自主的抱着肚子了,怕它滑掉。
  不过还算稳当。
  然后,化妆师拿出了密封好的水袋,说:“王导要求要往里面塞水袋。”
  柳苇抱着肚子站着找感觉:“为什么?”
  化妆师走过去开始往里塞,假肚子下面有一个小孔是用来制造压力的,堵上就会吸住,就不容易掉了。
  化妆师:“因为假肚子不够重。”
  柳苇:“不够重?”
  化妆师:“因为正常人怀孕,羊水大概两斤,胎儿到八个月的时候也有四斤,所以你这个肚子要是真的,就是六七斤左右,王导让我往里加两斤的水袋。”
  别说四斤,刚塞进去一个水袋两百毫升的,她都觉得这肚子要掉下来了。她两腿岔开,差一点就是弓字步,两只手像抱西瓜一样在下方撑着肚子,重心后仰,深呼吸,心里开始喊天。
  化妆师塞了一千五百毫升时,柳苇喊停了:“再塞肚子要掉了!不能再塞了!”
  化妆师摸摸她背后的系带:“还挺紧的。”
  柳苇:“不行不行,我觉得它要掉了!”
  化妆师不敢做主,只好请王导来。
  王导一来看到柳苇捧着肚子动也不敢动,跟捧地雷似的神态动作就笑着点头:“挺好挺好,神态有了,姿态也有了,可以了。”
  柳苇拍照时是被助理扶着出去的,她一步也不敢走,动一动都怕肚子要掉。要是真的孕妇,这个肚子要扛十个月,每一天都会长大,她们的肚子也就是一层皮一层肌肉来保护支撑,她们是怎么撑过来的?不害怕吗?
  站到准备好的格子间里时,王导让柳苇笑一笑。
  王导:“要笑得幸福一点,你很开心呀,想像一下这是你为爱人生的孩子。”
  柳苇捧着肚子弓字步站,地方局促的都没有个站的地方。
  柳苇:“我笑不出来,我要把那个男人给宰了。”
  要是真有人让她受了这种苦,她一定要把那个男人给宰了。
  王导一下子就笑了,旁边的工作人员也有笑的,毕竟只是一张照片,不需要收音,只要她摆动作做表情就行。
  王导笑着说:“你这个想法不错,女孩子都要保护好自己啊。来,现在笑一个,你拍好了这个广告,会有不少女孩子看了以后有收获,她们可能就不会再犯错了。”
  柳苇酝酿了一下。
  她没有用柳思思的笑法。柳思思的笑法都是天真可爱风的。
  她用的是自己的笑。
  她侧过头,瞪着镜头,说是笑,更加是得意,她得意的勾起了唇角。
  这不是笑容,这是对生活的宣战,就像以前的她。贫瘠的生活,不太聪明的大脑,也不妨碍她得意。
  其实现在看以前就知道她以前是蠢的。
  但她觉得这个蠢,倒是适合在这里表现这个角色。
  为什么有时看到别人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蹦?
  因为蹦的人不觉得那是火坑啊。
  困于眼界,陷于智慧,他们不觉得那是个坑,可能还觉得是一个福窝呢。
  王导看到这个笑愣了一下,他是知道柳苇有灵气的,但是没想到她这一次抓得这么准。
  ——这是一个不能说出来的。
  他看了摄影师拍下来的照片,神态抓得很准。
  王导:“你这个小姑娘,很敏-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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