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翻译放了日本人鸽子,说要回学校补考,今天就不来了。正好他们的约也是口头约,来一天给一天的钱,今天不来也不算违约。
  从路露到孔泽兰到柳苇都能理解为什么日语翻译不来,法语翻译翻得再难还是来了,实在是日本人太擅长职场那一套了,跟他一起工作压力巨大。
  柳苇坐在这边等的时候,日本人满场乱跑,动辙大叫,因为全是日语,声音一大听起来就不顺耳,特别有种抗日剧的感觉。
  工作人员的眼神都不善良了,眼看就要冲破打工人的牢笼了。
  幸好日本人还算会看眼色,发现大家眼神不善良了,自己就自动把调门又调低了,手里拿着一个翻译机,一边鞠躬一边给工作人员下指示。
  工作人员们也是人手一只手机,下一个翻译的app,两边一起翻,勉强算是把准备工作做完了。
  已经是十一点。
  柳苇白坐了一个上午,心情也不太美丽。
  路露赶在日本人要求加班前把柳苇带出去吃午饭加午休了,两点才回来。
  日本人的脸色很坏,大概觉得这边的工人都太散漫了,职场规矩太松驰了。
  但是工作人员的气氛也不太好,大家都不像之前工作时那么放松了。
  本来拍摄工作就很繁琐很累人,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属于工蚁类,他们忙一天一夜,拍摄的作品上却不会有他们一个身影、一个名字。不会有人记得搬灯具的和做道具的,也不会有人记得扛着反光板站一天的,这些人叫什么名字根本没人在意。
  曾经就有一个美国的导演说,聚光灯下只有两个人,但电影是聚光灯之外的几百个人拍出来的。
  柳苇让唐希去订外卖,咖啡奶茶寿司蛋糕都使劲上吧。
  总之,现场的气氛一定要调整过来。
  等她去拍了以后,外卖一到,唐希、孔泽兰,包括路露都亲手拿着外卖去一一分发给工作人员。他们的态度至少可以让工作人员的心情好那么一点点。
  柳苇的任务就是尽快完成工作了。
  她拿着一个手机,日本人拿着一个翻译机,两人处在鸡同鸭讲的状态互相理解。
  等法国人到了,路露去挑片,外面场外的人只剩下孔泽兰后,柳苇更觉得压力巨大。
  不过,她跟日本人的沟通倒是没有太大问题。
  法国人的话有很多感性的成分,他更愿意描述感觉。
  而日本人就是直接说他要什么状态的,包括笑还是不笑、手放哪里、脚放哪里、衣服是个什么状态——他一会儿提出衬衣多解两个扣子,一会儿提出可不可以露出更多的胳膊和肩膀,这时就要让孔泽兰出马了。
  孔泽兰手里就拿着中文与日语的双语合同,每一条都定得很死,她拿着合同条款跟日本人就柳苇能露哪里,照片要从什么角度拍,一点点的争,把日本人的想法全都打了回去。
  这时柳苇只需要在旁边站着就行。
  她从日本人的话里听出来,他并不是在真的拍色情照片,只是认为少女的身体是最美丽的,苍白的胳膊和脖子是最美丽的。
  她听到日本人很震惊的问孔泽兰:“穿吊带衫都不行吗?那是很少女的服装,日本很多女孩子都在穿。”
  孔泽兰肯定的说:“吊带不行,不能露肩。”
  这听起来是有点过于保守了,但是这不止是路露给她讲过的,就连老师也是一再的给他们说。
  老师:“这不叫保守,而是尊重大多数人的审美观。你们的影相不是只给年轻人看的,照片、电影、电视剧,不是只有年轻人看,年轻人才占整个观众群体的百分之二十,甚至还不到,走在街上看广告的大爷大妈,坐在电视机看打麻将的阿姨叔叔,他们才是消费大群。不是花钱,纯粹就是靠数量取胜的。”
  “我国的居民平均寿命一直在增长,从十年前的平均五十九岁,到现在的六十几岁。这还是平均后的数字,你们身边活到□□十的人应该都挺常见的吧?这些比你们年纪大的,跟你们父母一辈的人,靠着绝对的数量,成为观众群体中一个不可忽视的数字。”
  “他们未必会懂得上网追星,未必会在网上给你做数据,但是他们一定会在网上骂你。”
  “所以,这不是保守,这是懂得规避风险,懂得避开风险选项:仅仅要求你们出现在公众场合时,慎重挑选服装造型。”
  “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啊,因为造型出错而倒下的明星,那也不是一两个。”
  柳苇一向对穿什么没有意见,她自己平时就是运动服了,工作时就是听自家人的。
  所以她也对吊带投了反对票。
  除此之外,拍摄倒是很顺利的进行了。
  因为日本人好像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太难的事,他就是要求她面无表情的看他,脑袋放空,什么都不要想。
  最要紧的就是,不要笑。
  日本人说:“笑得太灿烂会像在拍杂志图,不用笑,嘴唇微微张开一点更好,不要闭太紧。”
  柳苇就照他说的,在假水泥楼梯上回头。
  在人行道一端站一站,再走到中间,不看镜头。
  坐在假海堤上看天——上面全是钢铁脚手架和灯管。
  站在假草丛里,再坐在假草丛里,再让大风扇从一边狂吹,头发吹得全都飞起来。
  还有站在白色沙滩上,赤脚,两只手提着裙子,头发用发腊抓成一缕缕的像湿头发,脸上再喷一堆水珠子——在这里,日本人要求她把衬衣淋湿,被孔泽兰给用合同拦住了。
  又要求她把裙子提到大腿根,再次被拦住,因为合同要求裙长不可过膝。
  日本人在不该生气的时候总是气呼呼的,但是现在跟孔泽兰争合同条款时,倒是一点都不生气了。
  他又问可不可以让她穿短裤。
  日本人:“短裤是很健康的衣服。”
  ——翻译软件翻的,她总觉得这里面少了几个重要的词。
  孔泽兰:“不行,除非是过膝的短裤。”
  日本人竟然真找了一条男士短裤让她换上去踩沙滩了。
  整场拍摄,她露出笑容的场景只有两个,一下是海堤,一个就是沙滩,而且只能微笑。
  不过拍得还算顺利,因为返工的时候不多,孔泽兰跟日本人吵架的时候更多。
  八点半拍完。
  柳苇去卸妆换衣服,日本人开始满场跟人握手并鞠九十度深躬,好多工作人员被他抓住手用力摇并被鞠躬都吓了一跳,后来可能是明白了这是日本人的工作程序,已经走了的工作人员又回来,就等着日本人给他们鞠躬。日本人竟然还真就一个个鞠过去了。
  柳苇躲在化妆室都没躲过去,被日本人敲门,硬要鞠躬并握手,还用力的说“跟你工作很愉快,你是非常优秀的艺人,日后必然会大红特红的,希望还能有给你拍照的机会,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柳苇干笑着把日本人送走。
  日本人就去缠孔泽兰了。
  唐希拖着行李箱,柳苇坐上助理开的车,回别墅。
  今天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不用住酒店了。
  孔泽兰送走日本人也回家了,路上跟柳苇用电话沟通了一下后续的事。
  孔泽兰:“法国人的照片已经选好了,明天我拿去给你看,都特别好看!日本人的片也是明天下午选片,就在公司,你要不要去?”
  柳苇:“去吧,我也想看看他都拍了什么。法国人的照片我能看看吗?”
  孔泽兰:“我手里没有,要去公司看才行,路总不让把这些照片发到网盘,明天我去接你,到公司再看吧。”
  孔泽兰:“真特别好看!我跟路总说想要一张当屏保他都不肯给我!”
  柳苇觉得这可能是客套话,直到第二天她看到自己的照片,瞬间觉得这不像自己,又像自己。
  以前她在镜子里,或是在拍过的电影中,或是拍过的其他照片上,看到的都是一个“美女”。
  非常、非常美丽。
  这是外表。
  陆哥曾说过她像梦露。
  她后来发现,是她在装模做样的时候,有梦露的感觉。
  梦露在娇滴滴的时候,其实是能看到很明显的表演痕迹的。因为在她之前,并没有一个大银幕的女演员是以卖弄性感、卖弄女性特征来表演的,所以梦露肯定没办法借鉴学习,她只能自己摸索着来。
  她可能也觉得自己表演性-感的表演方式很粗糙,没有出神入化、浑然天成的感觉,所以一直想追求演技上的进步。
  但是在她看来,梦露的粗糙,正是她最精华的地方。因为她不是传说中的妖姬,她只是在表演性-感,那种假装出来的性-感眼神,性-感姿态,显得她格外的可爱。
  说她纯真又性-感,那是因为性-感是表演出来的,纯真才是她的本质。
  梦露一直发愁自己演技没有进步,因为每当她演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叫好,她就很迷惑,认为大家都是在哄骗她,好让她继续卖弄性-感。
  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演得好。
  柳苇觉得,梦露是一个个人的特质远大于演技的演员,用中国的老话说就是灵气四溢,因为她的个人特质太明显了,她的演技确实无法与她的个人特质相比,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劣势。
  她并不是梦露。
  但她明白了陆哥看中她的哪一点了,就是她不自知的这一部分。
  她不知道自己是美丽的——因为本来就不是。
  她不知道自己演成什么样——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她到底算不算会演戏。
  她的这一部分,是陆哥最喜欢的特质。
  法国人的镜头把这一部分的她拍出来了。
  他拍的是“柳苇”,而不是“柳思思”。
  照片里的她没有太多美女的成分,可能是因为化妆很简单,发型也很简单,服装也几乎没怎么换,场景也没有太多关于美景的烘托。
  照片的中心就是一个女孩子。
  就是她,柳苇。
  茫然、紧张、不知所措、努力表现、期望让别人满意。
  她在努力表现自己,努力工作。
  努力撑起“美女”的外皮。
  像个刚入职的小模特,对自己的外表还没有自信,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努力去做。
  ——努力。
  这就是梦露的特质。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美女就可以什么都不干,她在镜头前一直在努力表演。
  ——年轻、青涩。
  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优点是,年轻是美丽的。缺点是,终会有一天不再年轻。
  ——不自信。
  这是优点,在照片中,会让人生出想要抱抱她的冲动。
  最后,美丽的外表替这一切添上光环。
  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变成了眼前的照片中的女孩子。
  路露捧着照片说:“从拿起来就不想放下,眼睛会被吸进去。”
  这是实话。他看过的美人不少了,第一次发现照片的魅力。
  他甚至还生出要做成巨幅照片挂在公司里。
  孔泽兰:“我想当屏保。”
  唐希也捧着一张舍不得放下:“我也想!”
  柳苇拿着一张自己坐在沙发上,身边全是鲜花的照片,也舍不得放下。
  “可以洗出来挂在我家里吧。”她说。
  这个要求有点尴尬,但她真的想多看看照片中的自己。
  原来这才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