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重返瓦洛兰 > 250月黯之时(八)
  光线昏暗的船长室很狭窄,吊床,和一套桌椅。
  
  暗影之拳凯洛格埋头于桌上的海图,他的手边只有一壶水和几块发黄的干粮。
  
  我踹门而入,啪!
  “给我个解释!”
  
  “什么解释。”他没有抬头,依旧看着桌上的海图。
  
  “这种让人去送死的命令!”
  
  “是谁让你来的。”
  
  “没有谁让我来!”
  
  “这条命令是一对一的。说说吧,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不过我想你什么都不缺,她多半是做了你的小情人。”
  
  “住嘴!”
  
  我勃然大怒,一把扯过桌上的海图扔在一边,这一次他终于抬起了头,看向我的眼神很平静:
  
  “是你父亲派你来的?”
  
  “不是。”
  
  “那就没什么可狡辩的,不是为了她你会来这儿?”他捡起地上的海图,重新铺回了桌上:“你不该来这地方,即便是为了你的小情人也不该来。”
  
  “我说了我不是……”
  
  “三小时前你到这里的时候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那些被拷在下面一百零七教门徒。”他打断了我的话:“可现在三个小时过去了,你再也没问过他们——没有人是无私的,即便你是暮光之眼的子嗣,可你毕竟不是暮光之眼,就算现在你继承了狂暴之心,你依旧没有资格在我面前叫板,哲也,你得记住,你这一身本事,可都是我教出来的。”
  
  我竟无法反驳他的话,因为其实……他说的是对的吧?
  
  不是因为瑟兰琳卡,我根本就不会来这里。
  
  凯洛格迭起了海图,抱着双手看着我,缓缓道:“泽拉斯收编了约德尔人的舰队,那种铁甲舰的速度很快,很轻易就能追上我们,我们只有四艘船,虽然全都是精锐,可这里毕竟不是陆地。”
  
  从小时候开始,所有人都说我很聪明,我也的确很聪明,甚至以此为豪,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有时聪明并不好。
  
  我很轻易的就明白了凯洛格的意思。
  
  四艘船是无法和一整支舰队匹敌的,即便这船上的人都是精英,可敌人只要毁了船,在大海上我们有力也无处使,这种局面下弃车保帅是唯一的选择,留下一船人,凭借个人实力的压制他们可以拖很长时间,航程只剩下四天了,不,不是四天,只要三天,到了艾欧尼亚近海后面那些人就会放弃追踪。
  
  对,这决策没什么可说的,我必须承认这的确是明智之选,可我无法接受的是……
  
  “那一船人没有一个均衡教徒!”
  
  “当然没有,均衡门徒全在我这船上呢,你想表达什么,哲也?”
  
  “我们是盟友!外面那些人是侍奉了我们上千年的盟友!均衡不是一向恪守公平与公正么!你这是明显的偏袒!”
  
  凯洛格笑了,这个不苟颜色的暗影之拳竟然笑了,他用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我——再没有说话。
  
  在这个冷酷的笑容面前,我感觉所有的言辞都是如此无力,最终只能近乎蛮横地挤出一句:“撤销你的命令。”
  
  “然后我们被追上全军覆没?”他反问。
  
  “我的意思是……我是说……”我支吾很久,心里那句简单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总得有人留下殿后的,哲也。”凯洛格的语气缓和了很多,他摊开手:“在战场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让四号船的人撤一半回来,补一半我们的人。”我说出了我的主意。
  
  “这有区别吗?留下的人不管是谁,都得死——而且照你这样混编会削弱四号船的战斗力,你得知道,我们的人和一百零七教可谈不上什么默契。”
  
  “我也留下。”我说。
  
  凯洛格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他摇头笑着:
  
  “你愿意留下,但我不会让你留下。”
  
  “我留下的价值更大!我有比整艘四号船还强的战斗力!我……”
  
  “行了,别孩子气了,这不是价值的问题。”凯洛格挥着手:“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我告诉你,我是暗影之拳,我的职责就是守护均衡和均衡的一切,包括你在内,我的确是偏袒均衡,但均衡的暗影之拳不偏袒均衡,还偏袒谁?”
  
  他指著船长室的门:“你可以走了,这条命令我是不会撤回的,也不会让你留下。”
  
  ——
  
  我无法改变凯洛格的决策,因为理亏,因为他是对的。
  
  四号船上的人没有反抗,他们执行了命令,远去的时候我看到了海面尽头的火光,那是一场注定没有活路的困兽之战。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瑟兰琳卡,虽然她自始至终都未要求我什么——原本我还以为我可以帮到她。
  
  我也没有面对她的机会,当我从船长室里出来时,隔着两道船舷,我无法对她挤出笑容。
  
  她知道了结果,对我抱以牵强的笑容。
  
  那是安慰么?——最后竟然还是她安慰我。
  
  整整一天的时间,她把自己关在船舱里。
  
  过去,我不知道何为忧患疾苦,直到被困在地宫里时,我才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世上有些东西可以让人为之放弃生命。
  
  后来看着弗兰肯叔叔无臂的双袖,以为只要足够强大就能扭转乾坤。
  
  可还是不行啊,在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里,所有人都得随波逐流。
  
  我不喜欢这样。
  
  我喜欢看着欢乐的人群穿越海棠花海,沿着崎岖小道爬上因古雷布,在均衡的山门前,他们虔诚地聆听暮光的教诲。
  
  那时我很崇拜那个算不上伟岸的身影,殊不知这世上所有的虔诚都来自对强者的敬畏和恐惧。
  
  我所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是真的啊。
  
  夜幕下的守望之海,皎月如银。
  
  我扶著船舷眺望无垠海天的尽头,我想家了。
  
  我想因古雷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