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玫瑰吻过巴塞罗那 > 第111章逃离巴塞罗那
  “毕业快乐!”
  1877年的毕业季,巴塞罗那建筑学校十分热闹。
  这一年,巴塞罗那的夏天格外灼热。
  过于明亮的太阳把建筑学校的红色屋顶晒得滚烫,远处的知了发疯一样地叫个不停,却盖不住整个学校洋溢的欢声笑语。
  到处都是嬉笑着勾肩搭背的年轻学生们,每次看到穿着黑色建筑师长袍的毕业生,便不由得投去羡慕的目光。
  啊,他们多想也能够早点毕业啊!
  那些有天赋的学生,毕业就能大展身手了;没天赋的,毕业也终于解脱了。
  礼堂里挤满了毕业的学生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憧憬。
  “安东尼奥·高迪——”
  安东尼奥从达戈教授手中接过了毕业证书。
  上面有校长的亲笔签名,“毕业设计”一栏填写的内容清晰可见——巴塞罗那宫。
  “真不知道我把毕业证书发给了一位天才,还是……”达戈摇了摇头,“算了。”
  这位不知被学生背地里骂了多少次的暴躁老教授头发已经花白,自认为脾气比年轻时好了太多。
  无论如何,现在他至少会在授予学生毕业证书时克制自己说教的习惯,留下一个美好的结尾。
  “恭喜你,总算是正式成为建筑师了。”
  达戈到底忍不住脾气,讽刺地强调了一下“总算”。
  说完这句话,他藏在厚厚老花镜片后面的苍老眼睛一时有些浑浊。
  达戈其实还记得自己七年前第一次抓住他逃课时,一年级的安东尼奥的模样。
  那时他十八岁,还没有自己高。
  而他像对待其他所有不好好学习的学生一样把他臭骂了一顿,最后却在翻看他的作业时忍不住愣住了。
  面前的年轻人是他见过的最令人惊叹的学生,也是最令人生气的一个。
  终于不必再和这个家伙在出勤率上斗智斗勇,自己大概可以多活几年了——不知为何,达戈竟然有几分惆怅。
  “谢谢您,达戈教授。”
  年轻人以出乎他意料的郑重对他微微鞠了一躬。
  “我在您手下学到了很多——当然,如果允许我翘课的话本来可以学到更多。”
  他眨眨眼,“开玩笑的,抱歉。”
  安东尼奥转过身去,大步走下了台阶。
  哈,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恶。
  达戈眯起眼睛看他身上的长袍飘逸而去,看到一个漫不经心的结束,却也看到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开始。
  连他本人都无法预见这个年轻人的未来。
  只有时间能给出答案。
  “毕业快乐,建筑师先生!”
  乔伊把一大束花塞到安东尼奥手里。
  “让我看看!”她抢过毕业证书,在看到那精美的花体字时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不怕人笑话,她真的担心过安东尼奥因为翘课纪录太多只能肄业。
  “啊,是公主殿下!”年轻的学生们在不远处交头接耳。
  “在哪里?”
  “那儿!就安东尼奥旁边的女孩!”
  乔伊默默地把毕业证书合上。
  唉,如今的巴塞罗那对于她这个社恐来说不太友好。
  “走吧,我们先去送玛丽。”安东尼奥拉着她走出了学校。
  小姑娘只用两年就以惊人的速度和优异的成绩完成了本科所有的课程,今年秋季就要接着读硕士了——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博士也丝毫不在话下。
  读研前的这个暑假,她要回波兰与家人相聚。
  火车站比外面更热,两条长长的铁轨在太阳下亮得发白,无论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乘客还是送别的人们,都不住地扇着风。
  “啊,公主殿下,很抱歉不知道您今天来,”站长满面歉意地说,“我们刚刚为您安排了贵宾休息室……”
  “不用了,谢谢。我们就送个孩子,不需要这么麻烦,请您去忙吧。”乔伊答道。
  她转向玛丽:“照顾好自己,路上注意安全,有需要就给我写信……不,发电报快一点。”
  乔伊觉得自己活脱脱已经变成了个喋喋不休的老母鸡。
  “知道了。别担心。”玛丽放下行李,走过来拥抱她一下,微笑起来:“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文森特感慨不已:“我居然和如此年轻的物理学家住在一个屋檐下!上帝啊,差不多的纬度,连名字都差不多,怎么我这个荷兰人就比你这个波兰人在读书上差这么多?”
  “毕竟我不会画画。”玛丽冲他眨眨眼,“上帝总得可怜可怜我。”
  文森特虽然在印象派的第一次巴塞罗那画展中不算特别显眼,但两年过去,如今却有了比印象派更高的辨识度,甚至开办了一次个人画展。
  “第一眼,你会被那种如太阳烈焰般热烈奔放的色彩击中心脏,从此再也难以忘怀。而当你忍不住凑近去看时,更会惊异地发现可以看清每一道笔触——那样大胆叛逆,却又那样天真无邪。”
  “同样是卷曲细碎的笔触,既能恰到好处地描绘出夏日山野绿茸茸的蓬勃质感,也能渲染出夜空中壮阔的璀璨星光。那些画作因此令人目眩神迷。”
  一年前,莱昂服装店买下他的几幅作品,放大印刷作为玻璃橱窗上的宣传海报,引起了全城轰动。
  人们突然发现,这些新画家笔下明亮的光影、大胆的撞色和粗犷的色块比传统画作所强调的平衡、典雅、庄重更能刺激人眼中的视觉细胞——也就意味着更强的消费欲|望。
  自那以来,更多嗅觉敏锐的百货商店看中了艺术与时尚蕴含的商机。
  如今,繁忙热闹的商业街上几乎处处都能看见大幅的画作海报,而声名鹊起的画家们也在外出写生和开办画展间忙得不可开交。
  悠长的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开动起来。
  乔伊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钢铁的庞然大物载着金发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成少女了——逐渐加速,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乔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讨厌,居然有点伤感。
  “万岁!终于把她送走了哈哈哈哈!”文森特大笑起来,“至少我这个暑假不必总觉得自己笨了!我去写生啦,再见!”
  乔伊:“……再见。”
  将来你大概会为这个想法感到骄傲——你在与世界顶尖的大脑比智商呢。
  “走吧。”安东尼奥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去哪?”
  “去看看我的毕业设计——毕竟是献给公主殿下的。”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坐着电车来到了蒙特惠奇山顶。
  山上的狼尾草被酷暑烤成了垂头丧气的棕黄色,如今太阳快要落山,开阔的悬崖边总算吹来一丝凉爽的风。
  悬崖边蒙特惠奇山的最高点,是刚竣工不久的巴塞罗那宫。
  正如之前安东尼奥的每件作品一样,它也引起了轰动与争议。
  有人说它像一堆快要融化的蔓越莓冰淇淋,有人说晚上看见它,感觉蒙特惠奇山喝醉了在跳舞。
  不过乔伊倒是觉得,安东尼奥绝对从文森特画的星夜中提取了灵感。
  这座宫殿就像是落入人间的银河星系,每一根线条都在流淌舞动,仿佛可以追溯到人类最远古的想象。
  一个人站在它前面,很难相信这竟然是静止的建筑——比起“石头的诗篇”,它更像是山与海的交响乐。
  坐在山坡的树荫下,往城区的方向看去,整个世博园区的阶梯结构清晰可见,场馆也都已初见雏形。
  对于这样浩大繁琐的工程来说,建筑师团队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了,但土木工程师们还在辛勤工作。
  “噢噢噢——”
  远处椭圆形的白色体育场猛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整座蒙特惠奇山都在颤抖。
  “看来又进球了。”乔伊朝那边望去。
  这一天是巴塞罗那的同城德比——巴萨成立短短一年后,皇家西班牙人足球俱乐部也不甘落后地成立了。
  今天是这两支球队这个赛季的第一场比赛,能容纳五万多人的球场挤满了疯狂的观众,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呐喊震天动地。
  “我也好想去看球啊——”乔伊拖长了声调抱怨。
  “应该没有人敢不让你去。”安东尼奥瞥她一眼。
  “……但是好热,真的好热。”
  乔伊叹气,“而且总会有一堆人跑来找我拉赞助拉投资求引荐给王室……也不看看场合,烦死人了。”
  “如果你想要,一定有人愿意给你修个包厢,像剧院里一样。”安东尼奥幸灾乐祸。
  “那岂不是太没气氛了!看球就是要一大群人闹哄哄的一起才有感觉嘛。”
  “所以,你看我这么可怜,”乔伊忽然眼睫忽闪忽闪地看向安东尼奥,“关于钥匙——给我个线索嘛。”
  “已经给你了。”安东尼奥丝毫不为所动,给出她无数次听到的答案。
  “太过分了!”乔伊抱着脑袋哀嚎,“线索都这么敷衍——谁会像你一样,送人礼物还自带谜语?智商不够都不配收礼物是吧?”
  她熊熊燃烧的好奇心在面对玫瑰线灯泡里的那把钥匙时攀到了顶峰,她拿着它试了无数个可能与不可能的地方,然而没有一个与钥匙匹配。
  那把黄澄澄的小钥匙简直成了她最大的执念。
  “那求求我,我说不定就告诉你答案了。”安东尼奥悠然地问道。
  “我才不。”乔伊断然拒绝。
  她与他打了赌——虽然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在想什么——她会找到这把钥匙对应的门。
  结果就是,乔伊黔驴技穷后,甚至暗戳戳地试图在安东尼奥睡觉时问他——可惜他在梦里并不与人搭话。
  “让我再想想。”她悻悻地望向远方。
  她这么聪明,总能想到的。
  万里无云的天空燃烧成橙红色的晚霞,把巴塞罗那鳞次栉比的街道建筑也映得一片通红,看着就觉得热。
  “唉,这个夏天,巴塞罗那简直没法呆。”乔伊忍不住嘟嘟囔囔,“热得要死,而且到哪儿总是被人认出来,太不方便了。”
  安东尼奥忽然转过头来:“那不如逃离巴塞罗那?”
  “啊?”乔伊一愣。
  “还记得吗?我三年前接下了桑坦德郊外一处别墅的设计——单主人在国外,完全不着急,我随时都可以过去主持开建。”
  桑坦德位于西北海岸的坎塔布里亚,那里毗邻北大西洋,夏天也凉爽湿润。
  “咦,”乔伊被突如其来的提议给绕得晕晕乎乎,“世博园区……哦现在倒也用不上建筑师了。”
  安东尼奥接上话:“教堂已经建完地下圣坛与立柱,现在施工的整体结构大概还需要一年,这个过程中我也暂时只能在纸面做设计,现场做不了什么。”
  乔伊震惊地发现,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竟然有实施可能。
  “啊,我现在手上倒也确实没什么事……投资项目都分到了专业经纪人手里,只要跟帕斯卡说一声,把事情安排一下……”
  她真的动心了。
  太阳像颗溏心蛋一样咕咚坠入地平线,天空中挂着最后的余晖。
  经过一整天的阳光烘烤,入夜的巴塞罗那也没有多凉快。
  就好像平底锅里滋滋作响的土豆饼,哪怕是翻面,另一面也会受到热浪的煎熬。
  “走?”乔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安东尼奥。
  “走。”他冲她眨眨眼。
  于是,他们真的在初夏之夜急匆匆离开了热烘烘的巴塞罗那,几乎没带什么行李。
  登上开往桑坦德的火车时,乔伊忍不住捅了捅安东尼奥:“你看我们像不像为一对家族所阻挠,决定排除千难万险,偷偷私奔的恋人?”
  安东尼奥无语地瞥她一眼:“……哪里像了?”
  乔伊失望极了:“你怎么这么没劲!就不能把你在建筑上的浪漫想象力分一点过来吗?”
  安东尼奥没说话,拉着她穿过车厢,经过戴着皮帽打哈欠的老头,避开抱着小皮箱埋头乱窜的小孩,找到他们的包厢。
  “哇,真不错。”乔伊先走进去,好奇地左顾右盼,“就是车厢里有点热……”
  包厢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她忽然被拉进一个灼热的怀抱里,毫无防备地趔趄两步,腰肢被扣住才没有后脑勺直接撞到墙上。
  乔伊感觉到安东尼奥的睫毛碰到了她的睫毛,有点痒痒的。
  但随即就再也无暇多想。
  含羞草在微风中蜷缩,蝴蝶落在旖旎的花瓣上。
  狭小空间里的吻并没有持续多久,乔伊很快就心有余悸地倚靠在微凉的门壁上,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耳边传来幽幽的声音:“我看,更像是恶龙掳走了公主。”
  火车在夜幕下缓缓驶离加泰罗尼亚,沿着埃布罗河在梅塞塔高原与比利牛斯山脉间侵蚀出的狭长走廊,呼哧呼哧地穿过西班牙北部的群山与河谷。
  银亮的月光落在曲曲折折的埃布罗河上,亮得像一面镜子。
  里奥哈的葡萄藤都吸饱了月光,远远望去,大片毛茸茸的葡萄庄园仿佛覆了一层鸭绒一样泛着起伏的微光。
  乔伊对这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兴奋不已,兴致勃勃地趴在窗前看萤火虫在车窗外一闪一闪,直到半夜才睡着。
  当她在火车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中熟睡之际,火车驶入了坎塔布里亚山脉,仿佛星河里的鱼穿越一面隐形的镜子,从地中海的太阳烘烤着的东海岸游进了另一边温和而湿润的镜中世界。
  清晨,乔伊在咖啡的香味中醒来时,那种令人烦躁的燥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清凉湿润的风里弥漫着森林的凉意。
  月亮低低悬挂在苍蓝色的地平线上,仿佛一颗银白色的薄荷糖。
  谢天谢地,终于告别了令人抓狂的地中海气候。
  温带海洋性气候万岁!
  窗外流淌着奶白色的晨曦,郁郁葱葱的森林缠绕着薄雾,一切都还未从露水清凉的夜晚醒来。
  静谧无声的绿色原野与山岭边缘隐约露出平滑的蓝色——
  不是地中海那种灿烂明媚的蓝,而是大西洋沉静而深邃的蓝,深海里的洋流带来极地的冰雪寒意。
  那便是坎塔布里亚的蓝色海岸。
  作者有话要说:校长原话:“真不知道我把毕业证书发给了一位天才还是一个疯子!”
  桑坦德有惊喜,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