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学就是建筑学,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都是一样的肝。
尤其是当你摊上一个严于律己、严以待人还有完美主义强迫症的助教的时候。
不仅如此，乔伊觉得自己百分百被针对了。
所有人都对神一般的助教存在畏惧心理,除了每学期要求的至少两次面谈，大部分人都不怎么敢去找他——其中也包括乔伊。
可他每次都不等她发邮件预约，而是直接把她揪去办公室。
——然后把她的设计给批得体无完肤。
“如果放在上世纪初,”安东尼奥面无表情,“你这个设计完工的第一天,就会有建筑师来敲门问你需不需要改造。”
“……乔伊，你是不是跟我生活在不同的星球？”
面对她迷茫的眼神，他叹口气，“不然,为什么你的建筑结构可以如此反重力？”
“又是借鉴高迪的设计,对吧。”他幽幽开口，“你学他学成这样，他真是死不瞑目。”
乔伊：“……”这人是大熊猫口粮成精吧！
安东尼奥仿佛和大师有仇,再加上不知哪来那么多又损又冷的幽默,每每把乔伊噎得哑口无言,热血上头时恨不得抄起模型跟他干架。
然而,他的点评偏偏每次都一针见血，确实指出了问题所在。
轻飘飘就把乔伊的满腔愤怒给堵了回去。
虽然设计反复被打回让她数次崩溃得恨不得撞墙，但一遍遍痛苦修改下来,她的进步突飞猛进，令人难以置信。
建筑学习本身的确是如此——在设计的过程中发现一堆问题,研究既往案例，给出自己的解决方案，老师指出设计中的新问题,再循环往复。
每一分积累都是扎扎实实的经验。
也是扎扎实实的头发。
乔伊不傻，为了自己的学业和未来，牢记卧薪尝胆优良传统，忍辱负重只为进步。
学！一切为了学习！
……
“老天！我是建筑师——而且还是本科生！”莫妮卡抓狂道，“那些结构计算可行性什么的，就扔给结构工程师吧！我只管好看就行了！”
在安东尼奥眼里，那些恐怖的结构计算似乎自然而然是设计的一部分。
开什么玩笑，他们长的是人脑，不是电脑！
乔伊大为赞同：“我们把结构都算完了，结构师岂不是失业了？人不能只顾自己啊。”
“而且我严重怀疑，”莫妮卡继续吐槽，“安东尼奥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存在愚蠢的设计这个事实——不是一个，不是两个，而是绝大多数。”
“嗯。”乔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我觉得我的设计每次都在刷新他想象力的下限。”
她们面对面坐在餐桌边，一人一台电脑，一杯黑咖啡一杯浓茶，顶着黑眼圈继续熬夜。
“对了，你们真没什么进展？”莫妮卡突然朝乔伊眨眨眼睛，“你们面谈的次数可比其他人多多了。”
“……你想多了，”乔伊泄愤般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面谈都是不允许关门的，门外经过的每个人都可以证明我们的清白。”
何况她每次硬着头皮去，都给他训得跟个鹌鹑似的——鹌鹑看人会觉得眉清目秀吗？
一眨眼，三个小学期在山一样的阅读、计算、建模和手动做模型中飞快过去。
无论是乔伊这样的乖乖好学生还是莫妮卡这样的夜店女王，都成了整日面朝电脑背朝天的灰头土脸建筑狗，在学术的海洋里□□。
——好在赶在最后一节课前提交了期末设计，一切都值得！
乔伊正抚着心口，惊魂未定地庆幸自己赶上了最后的死线，前面的托马斯忽然转过身来。
“乔伊，你今晚有空吗？”
那是个阳光活泼的金发男孩，一向是小组里最活跃的人之一。
“啊？”乔伊愣住了。
她倒是没有什么安排，准备回去轻松自在地看看论文。
托马斯冲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如果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吃个晚饭。”
“上课了上课了！”莫妮卡转过头来说。
助教刚刚走到讲台上，正在掀开笔记本电脑。
他神色冷冷，掀开电脑外壳仿佛在掀起人的脑壳。
等到了下课，莫妮卡一甩背包：“结束了！我今晚要不醉不归！”
随后，她忽然压低声音与乔伊咬耳朵：“你有没有感觉今天安东尼奥心情特别不好？”
乔伊一怔。
呃，她刚才在全神贯注地跟上助教讲解的逻辑，根本没注意他是什么表情。
“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托马斯又凑了过来。
“啊，”乔伊含糊道，“不好意思，我没空……”
“那明晚也可以！”托马斯期待地看着她。
乔伊头疼地犹豫了片刻，“抱歉，托马斯，我最近可能都比较忙……”
托马斯立即会意，笑着点点头：“哦，没关系。”
他背起包走了。
乔伊回头再次看到莫妮卡，才想起刚才自己还没回答她的话。
她下意识一转头。
安东尼奥果然正在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咖啡。
扑通！
他捡起掉出来的冰咖啡，还把咖啡罐抛到空中转了个花才接住，随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乔伊疑惑地想，他明明心情很好嘛。
期末考试全部结束，期末设计也已经提交，这个玩命的学期终于要过去了。
她长出一口气，一边刷手机一边往外走去。
“圣家族大教堂收尾工程已于近日完工，尖顶塔高170米，成为世界上最高的教堂。”
“教堂预计将于4月23日开放。”
哇，真不错。
这段时间忙于期末，她都没什么精力关注大教堂的进展，一眨眼竟然就完工了。
然而，下一条消息让她顿时停住了脚步。
“圣家族大教堂惊现设计师爱的信物！”
“20日，一名小男孩趁安保疏忽闯入教堂内部，并一路沿塔内旋梯登上了诞生立面的尖塔，在塔尖的砖缝里发现了一封信，信里提及了教堂设计师最著名的设计理念。”
“令人震惊的是，从信中笔迹与口吻看来，这封信竟似乎是高迪公爵当年写给妻子玫瑰公主的信。”
在这个通讯发达的时代，圣家堂竣工的消息本来就已经是全世界的大新闻，这条花边新闻推送底下更是跟了数也数不清的评论。
被置顶的是圣家族大教堂管理委员会的最新声明：“经专家鉴定，这封信是高迪公爵的亲笔，写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左右。委员会正在联系高迪家族，确认信件如何处理。”
底下点赞数最高的几条评论里，有的在认真推理：“这封信为什么会出现在尖塔的砖缝里？所以玫瑰公主知道这封信的存在吗？这会不会是一封从来没有收到过的信？啊，从未说出口的爱意——我已经脑补出一场虐恋大剧了……”
还有的在调侃——甚至刮起了一个风靡的tag，“#理工男能有多浪漫：看看建筑家高迪写给妻子的信，再看看你——不要把理工专业作为你不解风情的借口！”
啪嗒一声，一滴液体忽然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乔伊一愣。
等等，发生什么了？
她用手背一抹眼角，摸到了更多温热的液体。
乔伊慌忙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注意她，这才快步走到角落里。
心脏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了一阵酸涩。
心头哽住了一样，每一个细胞都难过得要命。
可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学院大楼里，就连放声痛哭的胆量都没有。
她这是怎么了？
作为一个男人，写封信给自己的妻子，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吧？
她又不是第一次发现他有妻子……
可她就是觉得他不该有妻子的！
心里一个声音不管不顾地尖叫着，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乔伊胡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稳了稳情绪。
或许真的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刚来巴塞罗那的时候，她就起过这个念头。但后来一开学就忙得不行，而她也逐渐习惯了两套记忆的共存，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如今学期结束，大概是时候关心一下自己的身心健康了。
于是，乔伊犹豫地迈进了一家心理诊所。
“您想问些什么呢？”医生和蔼地问她。
“是这样的，呃，有个人结婚了……”乔伊斟酌着组织语言，“但我总觉得——我是说，我真的有这样的记忆——他明明应该是单身。”
“你是说，他其实有妻子，但你却记得他没有妻子？”
“……是的。”乔伊犹豫了片刻才应道。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那你显然也意识到了他其实是有妻子的。对此你有什么感觉吗？我是说，情绪上的感觉？”
“……我觉得，呃，很难过。”
“哦，”医生鼓励地点点头，“最近精神状况怎么样？压力大吗？睡眠如何？”
乔伊如实作答了——临近期末的建筑师，哪有压力不大天天睡好觉的。
她一边说，医生一边连连点头，似乎验证了他的猜想。
“放心好了，没什么问题。”最后，医生合上本子，“你只是爱上他了。”
乔伊：“？？？”
爱上了……安东尼奥·高迪？
爱上一个一百多年前的历史人物，她怎么觉得这问题更大了？！
医生浑然不觉，耐心地解释道，“大概因为他是个有妇之夫，你的道德感让你无法直视这段感情，加上长期压力大、睡眠少的外因催化，你就产生了混乱的记忆——这样大脑就能催眠自己，减轻道德上的负罪感。”
“好了，多娱乐娱乐，锻炼锻炼身体吧，”他微笑道，“现在您处于亚健康状态，调整过来应该就好了。”
“要是实在不放心，给您一张我的名片，有需要再联系我。”
乔伊浑浑噩噩地拿着名片出了门，被夜晚的寒风扑了一脸。
看着满街灯火通明的热闹，她一时举目四望心茫然。
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她下意识望去。
街边的酒吧里，忧郁而低沉的吉他声传来，带着深海一般寂寞又疯狂的气息。
乔伊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把名片揣进口袋里，推开了酒吧的门。
……
“失恋的姑娘？”金发酒保对吧台边的同伴低声道。
这个黑发黑眸的少女从进来开始，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吨吨吨。
从温和的雪莉酒，到刺激的柠檬片盐巴配龙舌兰，再到更刺激的白兰地，谁搭讪也不回话，被说烦了就恶狠狠地瞪他们，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
“看来是的。”另一人啧啧感叹两声，“真可怜啊。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谁居然这么狠心。”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猛然灌进了酒吧。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玻璃门打开，一身修长黑色风衣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径直朝黑发少女走去。
乔伊一仰脖子，正要把杯中最后一点漂亮的琥珀色液体倒进嘴里，不知从哪儿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把她的酒杯拿走了。
乔伊大怒，一抬头就看见一身黑衣的安东尼奥居高临下，冷冷地低头看她。
“……”她瞬间就怂了半截。
最后出口的只剩委屈的嘟哝：“还给我！”
虽然已经醉了，但她还记得自己的期末分数还没出，不能得罪了大佬。
可助教不仅没还给她，还手腕一动，一仰头——
性感的喉结一滚，杯中的白兰地全进了他嘴里。
乔伊：“？！”
酒精猛地烧上头，她气得呼一下站起来，伸手去推他：“你居然喝我的酒！你，你怎么敢！”
安东尼奥像是早有预料，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拽了起来。
然后，他一手轻而易举地制住她的挣扎，另一手熟练地给她套上大衣，又把红色毛绒围巾一圈圈围在她脑袋边上，直把她围得像个胡萝卜。
“麻烦结账，谢谢。”他向酒保点点头。
等到两人拉拉扯扯地出了门，金发酒保才用手肘捅了捅目瞪口呆的同伴：“你说这位是那个负心汉，还是那个备胎？”
……
一路被安东尼奥拽着，坐上观光缆车又下来，乔伊脚一软，被他一把扶住了。
她一抬眼，看到一座梦幻的宫殿。
不远处，灿烂的星空下矗立着著名的巴塞罗那宫。
今夜的天气特别好，灯光下的宫殿与星空相映成趣，仿佛星河流淌到了人间。
乔伊这才意识到，安东尼奥竟然带自己来了蒙特惠奇山顶。
哪怕是最近春日寒潮，寒风凛冽，这里也有不少游客。
许多情侣模样的人们聚在四周，纷纷在宫殿前四处寻找最佳角度合影。
一位端着大炮筒单反的摄影师凑了上来：“两位要不要在玫瑰宫前合个影？现场帮您技术处理，让您与最浪漫的星空一起留下永恒的回忆！”
“玫瑰宫？”乔伊脑子被酒精烧得一片糊，迟钝地问道。
“哦，就是巴塞罗那宫！”摄影师热情地介绍，“这座宫殿的原址是蒙特惠奇城堡——城堡在一百多年前的巴塞罗那围城战中被炸毁，之后才建起了新的宫殿。”
“传说战争期间，高迪公爵曾经在这里死里逃生。战争结束后，他亲手设计了这座宫殿送给玫瑰公主，因此人们把它叫做玫瑰宫——这座宫殿永远纪念不屈的灵魂与热烈的爱。相传恋人们在这里合影留念，就能白头偕老哦！”
摄影师不失时机地兜售道，“怎么样，让我为两位拍张合影吧……”
乔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疯狂摇头：“不拍！我不拍我不拍我不拍！呜呜呜呜……”
“……”摄影师的话卡在了半截。
他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尴尬地转向棕发青年，嘿嘿一笑：“这位先生，您总不会是把别人的女朋友带来了吧？”
安东尼奥：“……”
他闭上眼，感觉到自己的神经突突直跳。
作者有话要说：乔伊（大哭）：我失恋了我心情不好！你谁啊，莫挨老子！
安东尼奥·负心汉·备胎·高迪：……我辛辛苦苦给你开了这么久小灶，合个影这么委屈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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