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走到安东尼奥身后时,他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回过头。
看见她的瞬间，他原本疏离而冷淡的眉眼顿时现出了温柔的弧度。
“那些礼物，都是你安排的？”乔伊问他。
“什么礼物？”安东尼奥慢条斯理地收起速写本：“我只是送了你一张门票而已。天气不错,要不要一起走一走？”
乔伊长叹一口气：“我倒是想，但是刚刚收到太多礼物，提不动啊。”
安东尼奥下意识一皱眉：“他们没说帮忙送到你宿舍？”
“这你都知道啊。”乔伊双手抱在胸前,“还说不是你安排的？”
安东尼奥：“……”
事已至此,再遮遮掩掩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你叫安东尼奥·高迪？”乔伊挑眉。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对于西班牙人来说，用先辈的名字，尤其是杰出的先辈名字给孩子起名很正常，毕竟阿方索有十三世,卡洛斯也有五世。
安东尼奥幽幽地看她一眼：“其实是安东尼奥·狄·乔伊·圣地西玛·弗朗西斯科·特里尼达·乔治·……”
乔伊：“……打住,我知道你记忆力很好了。”
西班牙人这名字起的，跟贪吃蛇一样。一个人要说出自己的全名，简直像在背圆周率。
“如果是正常使用的姓名,的确是安东尼奥·高迪。但确实有点尴尬。所以平时一般用费尔南德斯。”
“为什么选了这个姓？”乔伊好奇道。
安东尼奥微微勾起唇角,“高迪不常见,但费尔南德斯很常见,不是么？”
哦……乔伊点点头。这倒也是。
“你看那里。”安东尼奥指了指。
乔伊看过去——巴塞罗那历史博物馆正在举办史前人类遗迹特展。
从三楼悬挂下来的巨幅海报上印着阿尔塔米拉洞穴那幅著名的“受伤的野牛”，旁边还用艺术字体写了一句话。
“阿尔塔米拉之后，一切皆为衰退。——毕加索”*
“我在课本上看到过这幅画,”乔伊笑起来，“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街道两边摆着许多玫瑰花摊,热闹的人群来来往往，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玫瑰花香。
他们在玫瑰花的海洋中穿行，走过典雅华贵的加泰罗尼亚音乐宫,不知不觉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子。
乔伊一抬头，惊喜地“咦”了一声。
“这不是吻墙吗！”
这座墙是为了纪念巴塞罗那在18和19世纪的两次围城战而建，以“自由的瞬间”为主题向人们征集照片，最终用4800张征集来的照片做成瓷砖，拼贴组成墙面上深情接吻的图案。
吻墙边的铭牌上刻着一句话：“吻的声音比不上炮火巨响，却远比炮火更加悠长。”*
这面墙放置在老城区的僻静角落里，乔伊曾经兴起来找过，但在附近打转竟然硬是没找到，最后很快就失去兴趣放弃了。
没想到随便散散步都能看见。
她今天运气是真的好。
——或者，是某个人让她“运气特别好”。
目光越过墙面，可以看见远处圣家族大教堂高耸入云的尖顶。
事实上，他们一路走来，这几座尖顶始终矗立在远处。
无论在巴塞罗那的哪个角落，一抬头都能看见圣家族大教堂，仿佛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图腾。
安东尼奥注意到乔伊的目光：“要不要去参观圣家族大教堂？”
乔伊一摊手：“人太多了。”
今天是大教堂竣工后第一天向公众开放，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人山人海。
安东尼奥翘起了嘴角：“没事，我带你走没有人的地方。”
乔伊吃惊地转过头。
她随即明白过来——作为高迪的后人，他知道先人修建的什么秘密通道，大概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啊，嫉妒使她变形。
随着他们走近那座第一次向世人展露全部真容的教堂，繁密而灵动的层层雕像随着诞生立面一起扑面而来。
这座教堂高达170米，作为世界上最高的教堂，是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然而它坐落在巴塞罗那的城区里，却轻巧得仿佛一座沙砌的城堡，又像是一座茂密的森林，轻盈的枝叶向天空生长，神栖息在云端的尖顶。
安东尼奥抬头凝视了尖塔片刻，轻声说：“我曾经答应过一个女孩，在这座教堂里留给她一个秘密。”
“可她已经忘了我。”
乔伊：“……”
这位先生，别和现任谈前任是恋爱的基操。
这算什么，带着暧昧对象来故地重游，缅怀白月光？
天才的脑回路果然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不过，她转念就想到了自己。
高迪是不用想了，换成他的曾曾……不知曾几代孙子，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不就是互相当备胎么，谁怕谁？
不管怎么说，要是没有安东尼奥，她可没有走vip通道的待遇。
反正她不吃亏。
安东尼奥果真带她避过了人群，很快就来到了一个狭小的入口内。乔伊抬头望去，螺旋形的楼梯扭曲而上，仿佛永无尽头的循环。
乔伊心中一惊——要避开人群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深吸一口气，埋头就要往上爬。
安东尼奥一把拽住她，忍着笑意：“那边是电梯。”
他冲她眨眨眼：“不过，你要是想爬楼梯到顶，我也没有意见。”
乔伊：“……”
坐电梯一直上到了穹顶的高度，再往上才是真的只能走路了。
大教堂仿佛一只古老的沉睡的巨兽，他们在巨兽的骨骼间穿行，从建设者的视角俯瞰教堂内部。
乔伊曾经在无数图片资料中研究过大教堂的穹顶，但从穹顶往下望还是第一次。
与地面上看到的参天树林不同，他们仿佛站在这片巨林的树冠之上，看见一棵棵巨大的树干在身边展开成茂密的枝叶。
灿烂的阳光透过玫瑰花窗落进教堂里，世间一切色彩都从建筑师的调色盘上流淌出来。
就像是微光从乔木的树荫中筛下，落在地面五彩缤纷的蘑菇丛里。
随着他们沿着楼梯向上，地面上涌动的人群离她越来越远，一切的喧嚣也随之远去。
直到他们终于来到了最高处的小阁楼，微凉的风从旁边的小窗里吹入，外面可以望见很远很远的地平线。
乔伊跟在安东尼奥身后，踏上了这个小阁楼。
她一抬起头就惊呆了。
数不清的玫瑰花几乎放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馥郁的花香像丝绸一样将她完全包裹其中。
而在玫瑰的海洋中，她一眼看见两本厚厚的大部头书籍，顿时两眼放光。
“《世界建筑史》！”乔伊一个箭步窜过去，“天哪，还有《建筑环境心理学》！”
这种经典的专业工具书一本要好几百欧元，她从来都不舍得买，一直盯着图书馆被翻得破破烂烂的书薅羊毛。
“考虑到搬下去不太方便，只在这里放了两本。”安东尼奥说，“其它的书都直接送到你宿舍了。这是书单。”
乔伊看着递给自己的长长书单，心花怒放——大佬！哪怕你有一百个白月光，我也不在乎！
安东尼奥仿佛被她热烈的情绪感染，微笑起来。
“乔伊，玫瑰和书都送给你——圣乔治节快乐。”
在红玫瑰的环绕下，他的面颊显得更加白净，湛蓝的眼睛带着清亮的笑意，那里面全都是她。
在这个电梯都到不了的高度，他到底是花了多少工夫把这么多玫瑰，和两本比砖块还沉的工具书搬上来的？
这个傻子。
一种战栗又欢喜的感觉从乔伊心里涌上来。
她觉得害羞，又忍不住嘴角上扬的笑意。
这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她想到高迪，是欣赏，是憧憬，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可想到安东尼奥，她却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想让他抱抱自己。
她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衣角：“那个，抱歉啊，我没有准备给你的礼物……”
“乔伊，”安东尼奥凝视着她，“遇到你，就是我最想要的礼物。”
一阵微风吹过，吹乱了他柔软的发梢。
乔伊低下头，看着他伸给自己的手，偷偷在心里做了个鬼脸。
安东尼奥·高迪，我真的不喜欢你啦。
我喜欢别人了。
而且还是你曾曾曾曾孙子。
还和你叫一个名字！
再见，高迪！
花瓣在微风的轻吻中悄然飘落。
唇与唇温柔触碰的瞬间，无数记忆在瞬间涌入脑海，尘封的玫瑰破土而出——
乔伊猛然睁大了眼睛。
然后忍不住一把推开安东尼奥，几欲吐血。
她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上帝你缺不缺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把自己的心理活动说出来。
不然，她冲动之下可能会打爆他的狗头，防止他留下这段无法直视的回忆。
在安东尼奥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乔伊忍不住磨了磨牙：“安东尼奥，你可真是……好得很呐。”
安东尼奥一愣，眼睛随即亮了起来：“乔伊？”
乔伊冷哼一声：“叫我公主殿下。”
安东尼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在他默默等她的时间里，有时会想起曾经与她一起看《卡门》时，记住的几句对话。
“我爱你？最好暂时别想。”
“我能等，而且我满怀希望。”
安东尼奥想，他能等，因为他满怀希望。
因为希望总会到来。
“我需要说明一下。”安东尼奥低笑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事实的——但之前那位玫瑰公主用你的身体来找过我。”
“那位玫瑰公主？”乔伊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说她。
“她似乎遇到了和你相反的奇异经历，然后在两个时间线交错的混乱交点上，你还没有来到这里，我却和她相遇了。”
“她问我关于萨拉萨蒂的事。”安东尼奥的语气变得有几分微妙，“大概是去找他了。”
……
“我会给她报名加泰罗尼亚理工大学的交换项目，”那个女孩当时对他说，“把握好机会，公爵先生。”
“不过，按照我的经验，乔伊回到这个身体之后恐怕会失忆——对，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就是忘了你的意思。”
“你可别一下子冲上去，告诉她你是她的穿越的丈夫。不只是她会不会把你当神经病的问题，她的精神也可能会因此遭到冲击。当然了，这也不是一定会发生，只能说有风险。”
安东尼奥当然不能拿乔伊冒险。
“哦，所以真爱一吻，灰姑娘变公主。”
乔伊忽然郁闷地叹了口气：“现在我不是公主了，你却还是天才……哎。”
你的男朋友次次挂科，是一件令人郁闷的事。
可你的男朋友和你隔着天堑，则更加令人郁闷。
安东尼奥看着她，忽然眨了眨眼：“来，摸一摸。”
乔伊一挑眉：“干嘛，耍流氓？”
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我说，你摸摸这块石头。”
乔伊不明所以，伸手摸了摸他指着的那块砖。
粗糙而冰冷，布满风与雨水带来的沧桑。
“它本身没什么特别，只是普普通通的石头。”
“是我在其中倾注了一生的感情，才把它写成了诗。”
安东尼奥捧起她的脸，一双蓝眸无比专注地看着她。
“乔伊，王冠也只是冰冷的金属。”
历史上有多少英雄，就有多少暴君。
无数人在权力与财富中迷失自我，灵魂变得面目全非。
“只因为戴着的人是你，才让它熠熠生辉。”
乔伊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某处仿佛忽然被柔软地触碰了一下。
面前的男人嘴角一勾，忽然低下头在她嘴角飞快地一吻。
他的蓝眼睛弯了起来，“我得坦白，其实我很高兴。”
“玫瑰公主属于全世界，你却属于我。”
“谁属于你！”乔伊脸上发烧，忍不住捶了他一下，“我有必要澄清一下，我不仅喜欢你，还喜欢扎哈·哈迪德呢——”
安东尼奥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托到面前轻吻了一下：“我也属于你，乔伊。”
像变魔术一样，他另一只手拿出一封泛黄的信。
“这是——”乔伊睁大了眼睛。
“没错。”安东尼奥微笑道。
那时他们都已垂垂老矣，老得快要爬不动楼梯。
乔伊直到那时，还会偶尔念叨——她很为没能在圣家族大教堂里办婚礼而遗憾。
于是，在那一年的圣乔治节，安东尼奥将她带上了诞生立面的塔尖阁楼。
“你愿意嫁给我吗，公主殿下？”他的面颊已长出了皱纹，眼睛却被岁月洗刷得更加明亮。
“你拿什么求婚？”乔伊哼哼唧唧，“还没有年轻时有诚意。”
安东尼奥笑了。
他拿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地塞到尚未干透的砖泥里：“我给一百五十年后的你写了封信。”
“教堂一直会安排维护人员巡逻，我计算了风和雨水侵蚀的速度，这封信大概会在你穿越之前二十年到十年左右被发现。”
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样，你来之前就知道你会成为我的妻子了。”
当时，乔伊噗嗤一笑。
她想，这家伙真是老糊涂了。
她来之前明明不知道这封信——这就说明他的计划根本没成功。
“我当时没想到气候变暖影响会这么大，”此刻，安东尼奥看起来有点懊恼，“雨水减少，侵蚀速度比我计算得要慢。”
而且他也没想到，后世的人们居然越来越爱偷懒了——那么多次维护人员巡查，居然没有一个发现漏出一角的信！
安东尼奥去世之后，仿佛睡了长长的一觉，随即就发现穿到了他自己曾曾曾曾孙子的身上。
当时他得知自己的信还没被发现，正打算做点什么，就遇到了玫瑰公主。
——于是，他决定等乔伊来了再说。
没想到，还差几天就能等到这一刻，却被一个小男孩发现了。
上帝果然很缺德。
“不过，我想大概也不需要这封信了。”安东尼奥低笑道，“既然我们都站在这里，那我可以亲口告诉你。”
怦怦。
乔伊听见了心跳声——不仅是自己的，还有他的。
“我亲爱的殿下，”他温柔而低沉的嗓音响起，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眼中。
在他们的身后，晚钟如层层叠叠的潮水般涌来，惊飞了雪雾一般的白色鸽群。
它们在夕阳余晖中绕着圣家族大教堂的林立尖塔翩飞，仿佛黄昏中的一圈圈暖色涟漪。
“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
窗内是眼前人微笑的眼眸，窗外是巴塞罗那绵绵无尽的黄昏。
“而我，永远属于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本书到这里就完结啦。
抱歉番外没法照顾到所有小天使的提议，如果以后冒出新的灵感，可能会再写点番外扔上来~
等下会在微博更一些高迪作品图片之类的内容，有兴趣可以看看。
感谢你陪乔伊和安东尼奥走过这一路旅途，感谢你一路来的陪伴。谢谢善良的你，对我来说，你的鼓励是每个卡文崩溃的夜里最大的动力。
长假快乐！祝世界上最美好的你健康幸福，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