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眼前的这只白色绵羊口吐人言时,绮罗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究竟是我天赋异禀成为了能听得懂动物说话的当代怪医杜立德还是这只小羊天赋异禀会说人话”。
  这个念头大概在脑海中停滞了几秒钟,绮罗才后知后觉地琢磨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而这个可能性就是,中也变成羊了。
  这想法出现的那一刻,绮罗差点笑出声来,但却不是什么轻松的笑——这完全是可怜巴巴的苦笑。
  不管怎么说,人变成了羊,这种事还是太匪夷所思了一点。
  她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否定自己。毕竟比起“中也变成了羊”,那还是“我听懂了动物说话”更能让她容易接受一点。
  她真的不介意当动物使者的!
  但要她和一只羊过完下半辈子什么的……这她实在是没办法不介意啊。
  “怎么了,绮罗?”
  许是看她沉默了太久,小羊歪了歪脑袋,嘴角天然翘起的弧度怎么看都像是在笑。
  “你又在发呆吗?”
  毛绒绒白乎乎的可爱小绵羊一张嘴就是中也的声音和语调,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巨大的反差,但还是让绮罗的小小心脏惊得猛跳了一下。她赶紧摇了摇头,以免继续呆滞下去会让小羊产生更多的疑虑。
  不过,这声音几乎可以让她断定,小羊和中也就是同一个生命体。
  可断定归断定,绮罗心中还是抱有那么一丢丢的希望,总觉得这只羊和中也完全没有任何关系,能听懂小羊说人话完全就是因为她觉醒了崭新的天赋而已。
  以防万一,还是要再确认一下才行。
  绮罗慢吞吞地蹲下身,与小绵羊的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看着那嵌在深蓝色眼眸中的长方形瞳孔,她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中也,对吧?”
  “对啊。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种事。”
  小绵羊——确切地说应该是中也——露出了一副迷茫的表情。他抬起前蹄,轻轻地搭在绮罗的额头上,一本正经地感受了一下她此刻的体温,大概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才会突然问起这种奇怪的问题。
  绮罗一边忍受着略硬的羊蹄抵着脑袋的坚硬感,一边拼命按捺住不安慌张的心,努力让自己冷静地思索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就在五分钟之前,她的丈夫还是一个人模人样的正常人类。只是这么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而已,中也怎么就无声无息地变成一只小绵羊了呢?
  绮罗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猜测,就是自己散落的魔力在悄悄作祟。可是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有感知到任何魔力的波动或是别的什么,也不曾到过地图app上所标记的产生过魔力波动的地方,甚至都没有从附近经过。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是她的魔力在搞鬼,可中也变成了羊什么的,这情况也太突然了。毕竟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散落的魔力实际上是她的幻想与过去交融在一起所诞生的产物。如果中也变成了羊也与这有关的话,那必然与她曾经拥有过的天马行空的想象有关。
  绮罗努力回想着与“羊”有关的一切,可惜并没能回忆起太多,只记得小学时学校组织的郊游活动有去乡下喂过家畜,当时她指着围栏里的小羊对老师说她好中意这只羊。
  ……总不能因为她说过她喜欢羊,就把她喜欢的人变成了羊吧?这样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一点?
  “唉……这是搞咩啊……”
  沉沉一叹气,绮罗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她错了,大错特错。
  她真不该早早地说今天是她的幸运日的——明明就应该是最糟糕的一天(之一)才对嘛!
  稍微沮丧了一会儿,绮罗赶紧重新振作起来了,以免被中也看出什么端倪。
  而且,她还有其他需要确认的事情。
  “中也,那什么……”她摸了摸中也软乎乎的脑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中也被她摸得不自觉地眯起了眼,满脸的惬意,语气也透出了几分懒懒散散。
  “没有不对劲啊。我觉得我挺好的。”
  “……是吗?”
  这可不是绮罗想要的答案。她飞快地站起身,抱着中也跑进卫生间,把他举到了镜子前。
  “你看看镜子里的你自己。”绮罗已经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委婉了,但还是显得有些焦急,“真的没看出不对劲吗?”
  中也与绮罗同时看着镜子里的小羊。
  其实绮罗也看不出现在的中也究竟应该算是一只大羊还是一只小羊——毕竟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大概算是一只体型有点小的大羊吧。绮罗想。
  沉默无言地注视了许久,中也忽然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哦——”,圆圆的毛绒绒尾巴也随之晃了晃。
  “你要这么说的话,确实好像有点……”
  他晃了晃脑袋,忽然说,
  “刚才标签贴纸滚到茶几下面了,我去捡的时候帽子掉了,所以现在脑袋上才空空荡荡的。你说的不对劲是这个吧——是在说我的帽子?”
  “……”
  完全不是这样啊!
  丈夫都变成羊了,谁还会去在意一顶帽子啊!
  绮罗快要被气昏了,全凭一腔毅力才总算是恢复了一贯的清醒与理智。她终于可以确定了,对于现在发生的情况,中也本人并无任何自觉。
  也就是说,中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变成了羊。
  “那你看到的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要这么问?”中也眯了眯眼,很疑惑似的,但还是回答了,“就和平常一样啊。”
  “和平常一样是什么样子?”
  “就……和平常一样。”
  “你不要重复我说过的话!”绮罗差点又要被气晕了,“你形容一下镜子里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嘛!”
  “呃——”
  突如其来的发火有点吓到中也了。他缩了缩脑袋,慢吞吞地嘟哝着:“什么样子……不就是一个脑袋一个身子两只手两条腿吗?”
  中也的回答可以说是等于没有回答,能够提供的可靠信息依然少得可怜,绮罗只好推测,中也眼中的自己,依然还是原本的人类模样。
  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个好征兆。绮罗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深呼吸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再度冷静下来。
  刚才不小心把自己的怒火烧到了中也身上,她真的觉得太过意不去了——毕竟中也可是受害者啊。
  冷静地想了想,她觉得还是应该对中也旁敲侧击一下。
  也许当他意识到不对劲时,一切都能自动解除了呢?
  “中也,我问你,你会不会觉得,你不是人?”
  哎呀,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
  “呃——我这可不是在骂你哟!你可千万不要想太多哦!”
  尽管这么说着,但绮罗还是看到中也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讶。
  绮罗怀疑他已经想歪成自己在拐弯抹角地骂他了。来不及说点什么再做挽回,却听到他迟疑着说:“你已经知道那件事了吗?”
  “‘那件事’?”绮罗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词,“你说的是什么事?”
  中也没有直接回答。沉吟了片刻后,他才说:“我确实不是人,我是……你可以说我是荒霸吐。”
  “什么东西?”绮罗一脸茫然,完全没有听懂,“荒霸吐是羊的品种吗?”
  “羊?”
  中也的耳朵扑棱了一下,有那么几个瞬间像是快要竖起来了似的。他似乎有些失措,话语也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
  “呃……你连……连‘羊’的事情都知道了吗?”
  可是,他还没有和绮罗说起自己身为羊之王的过去呢。
  但中也并非是不打算告诉绮罗——他早就已经答应过绮罗了,不会再对她说谎。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说起的过往,他也会尽数诉说的。
  他只不过是一直都没有组织好语言而已,毕竟这是一个长长的故事。
  是一整晚也不一定能够说完的故事。
  更何况,他想要把与过去有关的一切,全部都告诉她。如此一来,他的故事就会变得更长更长了,他觉得有必要先和绮罗说明一下。
  ……不过,关于“羊”和“非人”的事情,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太宰那个家伙又在偷偷搞鬼了吧?
  满怀心事的中也与满怀忧愁的绮罗沉默地注视着彼此,过了许久也没有人说些什么。
  就算如此,这两个人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他们现在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寂静的气氛蔓延了好远。终于,中也决定打破这份沉默。
  “我——”
  话语被突然响起的门铃打断了,中也和绮罗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极少有人拜访的中原家响起门铃声,这还是挺稀奇的一件事。
  中也抖了抖耳朵,从绮罗的怀里跳了出来。
  “我去开门。”
  “哦好……诶不对!等等!”
  绮罗一把揪住中也的尾巴,想也不想地立刻把他拽了回来。
  “我去开门好了。你就待在这里哦,乖。”
  以哄小孩的语气叮嘱了这么一句,还不忘拍了拍中也小羊的脑袋,绮罗飞快地跑到门口,将门敞开了一条小缝。
  “晚上好。哎呀,你就是中也君的夫人吧?”
  站在门口披着白大褂的黑狼,笑眯眯地向她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