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实际上,她想起的歌词应当是这一句。
  想起第一次听这首歌时,是和哥哥一起的。当时的她还只是个小屁孩——同样的哥哥也是小屁孩,而家里却只有一盘磁带。
  谁都想听歌,谁也不想服输,于是一人把住磁带的一段,气急败坏拔起河来,铆足了劲狰狞的面孔看着都叫人害怕。
  这场势均力敌的争斗仿佛持续了天长地久,也不记得最终的胜者究竟是谁了,只记得她的随身听坏了,电子屏上什么也显示不出来。不过幸好,耳机是一对的。
  哥哥把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按下播放键。他们各自占据了双声道音乐的一半。而早先的那场幼稚的争抢大战也彻底磨光了所有的精力,他们暂且抛开了小小的隔阂,
  「果然■■■的歌就是好听。」
  「是啊。」
  「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你可是哥哥诶!」
  「才不要咧,别以为你是妹妹就能随心所欲了哟!」
  「略略——小气鬼森罗。」
  是了。
  站在森之深处的绮罗,想起了森罗的名字。也想起了虽然幼时信誓旦旦地说着绝不会让着妹妹的他,实际上在往后的十几年都一直在默默谦让她,倾听着她的秘密和痛苦,以相当不靠谱的、甚至有点可笑到讨人厌的方式逗弄着她。而目的,仅仅只是不希望她难过罢了。
  绮罗不自觉地将红包贴在心口,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似乎已然知晓了一切。
  她往前迈出几步,仰着头,任由雨水淋遍满身,嘴角却忍不住扬起。
  “喂喂,你在搞什么呢。”小可一脸愁容,冲入雨幕,拽住了她的衣袖,想把她拉回到树下,“淋着雨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难道是你的脑子终于坏掉了吗?”
  “这话我可不爱听哦,小可。”绮罗捏了一下它的耳朵,轻快地蹦跶几下,“我这是在感受爱呀。”
  “你在说什么呀?”
  小可一脸茫然,显然是完全理解不了她的心情。绮罗也只是笑了几声,把小可搂在怀里,害得它也被迫淋起雨来,虽不至于苦不堪言,但确实是让它不免忧愁。
  “这场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小可嘀咕着,叹气间似乎又雨势增大了些,雨声唤醒了绮罗。
  “我知道接下去该去哪儿了!”她惊喜地叫着,“快走快走,我们该出发啦!”
  “欸?”小可一脸抗拒,“雨还没停呢,你不怕淋出毛病吗?”
  “别等啦!要是雨一直不停的话,难道我们还要一直等待这里束手无策不可吗?”
  绮罗向中也伸出手,拉着他步入雨幕。
  “快啦,跑起来跑起来!中也也一起来!”
  “好的。”
  对于她的提议,中也并未迟疑,但他确实有些惊讶于她那格外温暖的掌心。
  同样也被她温暖的手紧紧攥着的小可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托着下巴,分外老成似的评价道:“总觉得你现在精力好旺盛。”
  “嘿嘿。”绮罗不好意思地歪了歪脑袋,“不要突然夸我呀。”
  “这可是吐槽哟,不能算是夸奖。”
  绮罗并没有回应这句用于解释吐槽的吐槽,大概是小可的话语漫不经心地从她耳旁溜走了,或是此刻激昂的心跳已化成期许的共鸣,盖住了一切声音,她别的什么都无心去听了。
  当樱树的枝叶出现在视线的一角时,雨也停下了,穿透云层的阳光突兀地洒在身上,暖意几乎有些灼热,却也为樱树镀上了一层明亮的色泽。
  在这棵树下,她遇见了库洛里多,知晓了许多的事——也因此平添了不少苦恼与忧愁。她蜷缩在树的脚下,重新寻回了香甜睡眠与迈步的勇气,却未曾想到应当驻足看看这里,直到此刻才想起,实在是太笨拙了。
  她一直这么笨拙。
  但站在这棵树下,她不可以这么想,因为“树”一定不会赞同她的。
  忽有微风拂过,吹动了樱的枝叶,细碎声响仿佛拼凑出了熟悉的话语,映在身上的叶影动荡着,如同温柔的手。
  「千万不要说这种话。绮罗是最棒的孩子哦。」
  绮罗抬起头,从叶间漏下的阳光有些晃眼。仔细看看,才发现那晃眼的并非是太阳,而是挂在枝头的八卦牌恰好反射了一缕日光。在这段漫长旅途中,不知何时丢失的格纹毛毯和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绘本,也回到了樱树的脚下。
  绮罗轻轻拥抱着樱树,悬在八卦牌下的铃铛响起清脆的声音。
  “我回来了。”
  她轻喃着,失落感悄然间消失无踪了,她想她已经找回了一切。
  可是……是错觉吗,总觉得还是有点空空荡荡的。到底是缺了些什么呢?
  绮罗回过头,站在她身后的中也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指,小可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站在了他的脑袋上,好奇地盯着中也幼稚的玩闹——哦不,她看错了,他没有无聊到在玩弄手指。
  他只是茫然地盯着捏在指尖的某个东西罢了。绮罗忽然想到,这说不定正是他闯进雨幕去拾来的那东西吧。一直都没有来得及问问他呢。
  “这是什么?”绮罗走近他的身旁,目光瞥见到了他指尖闪烁过一瞬明亮的光。
  “不知道……圆形的?”中也摊开手,在他的认知中还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但他知道,“很漂亮。”
  是的,它很漂亮——它是一枚钻石戒指。
  见到它的那一刻,绮罗终于想起了自己未能找到的最后一块碎片,也正是她来到这个起点世界后丢失的第一样物品。恰是在她恐惧地沉浸在记忆与内心的空白之中时,它从她的无名指上悄然滑落,消失到了不知何处。
  现在,内心的空白已然被全部填满,所以它才回来了吗?
  绮罗低下头,努力忍住眼泪,向中也伸出了右手。
  “这是我的东西,谢谢你帮我找回来了。可以帮我戴上吗?戴在这根手指上哦。”她动了动无名指,“一定要你帮我戴上才可以。”
  “唔……好。”
  不知道对于眼前的小小中也来说,是否真的知晓无名指上的戒指代表着怎样的意义。但毫无迟疑,他为绮罗戴上了戒指。
  “啊——累死了累死了!”
  绮罗长舒一口气,如此感叹着,余光似乎瞥见到了逐渐暗下的地平线。
  马上又要天黑了,这是第几天了?她已经记不清了,不过这点无知是完全可以被饶恕的。
  绮罗铺好毯子,邀请小可和中也一起躺在身旁。红包被她揣在了靠近心口的口袋里,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绘本紧紧抱在她的怀中。她闭上眼,风的声音逐渐平息,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暗下。
  她似乎是在坠落,不知会坠向何处,她也不愿睁开双眼。失重感没有勾起任何的恐惧,因为她知道,由一切的爱编制而成的樱枝始终会承托着她。
  “你什么也没能创造出来,你果然是个废物。”
  熟悉的声音——是自己的声音。
  绮罗睁开双眼,阴暗的景色与轰鸣雨声一并闯入,险些被吓到。脑袋枕着坚硬粗糙的水泥路面,她居然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都被硌得生疼,冷得让人不住地发抖。
  撑着地面,她慢吞吞地坐起身来。一模一样的她正站在面前,浑然厌弃的表情,仿佛多注视她一眼也是一种苦刑。
  我还没有糟糕成这样吧。
  绮罗这么想着,站起了身。雨水差点渗进了眼睛里,她不得不揉了揉眼。
  “你刚才说了什么来着?”她温和问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啊……耳朵里都进水了。”
  “嘁。”
  另一个绮罗扯了扯嘴角,一声冷哼显然道尽了对她的不满。
  “我说。”她居然愿意重复一遍,明明她的表情是如此不耐烦,“你在那个世界,什么都没能创造出来,太可悲了,我差点就对你抱有期待了。所以你也看出来了吧,无能的你并非是真正的绮罗,你还是……”
  “现在的我没有任何魔力,当然什么也创造不出来呀。”绮罗耸了耸肩,满不在意的模样,“你的试炼,从一开始就是不会得到结果的。”
  “你是在指责我卑劣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陈述了事实,事实是我并没能创造出什么来——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所需要的也并非是‘创造’。”
  一步一步,绮罗向她走近。
  “我曾是个可悲的逃避者,当我意识到我的魔力在逐渐消失时,我害怕了。”
  于是她移开了目光,捂住耳朵,将自己从熟悉的魔术世界中抽离,情愿做一个普通人。
  “在这期间虽然我也挣扎了,但没有挣扎到底,非要形容一下的话,我只是扑腾了几下,随即又因为害怕面对失去魔力的这一事实而退缩了,所以你才出现了吧。你是被恐惧与逃避割裂出的我,是我所不敢正视的一切,你如此强大。因此这样的我,是创造不出什么美好的东西的,所以……”
  “你心里有数就好。”她毫不留情打断了绮罗的话语,倏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绮罗的手腕,用力得几乎像是要碾碎这纤细的骨头,“把身体给我吧,我才是真正的——”
  “所以我拾回了自己。我变得完整了。”
  朋友、爱人、手足、父母,他们所给予的悄然的爱,在那个原点的世界,被她重新寻回,填满了失落的内心,让她得以拥有勇气,站在不敢正视的自己的面前,不再逃避。
  “我不是神明,没有办法用七天的时间在荒芜的世界中创造些什么出来。但我会创造的——我能够创造未来。为此,我需要你。回来吧,回到我这里”
  “……什么?”
  一模一样的自己睁大了眼,仿佛难以置信。在她能够说出些什么之前,绮罗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颤抖的手。
  “放手!很恶心啊!”她尖叫着,叫声又像是歇斯底里的笑,面目狰狞地奋力甩开绮罗的手,“你现在是在求我吗?哈!就算是求我,我也不会……”
  “无主之物啊,以吾名为令——”
  伴随平静的近乎冷淡的咒语,她们的足下浮起法阵的光芒。依然是没有任何繁复花纹的,空白的魔法阵,它囊括着的,是无限的未来。
  “——回来吧,「绮罗」。”
  最初的最初,「绮罗」疯狂地挣扎着扭动着,也许是不甘心的心情在作祟,她拼命地试图脱离魔法阵的桎梏,最终还是归于平静,沉默地看着绮罗。或许有某个短暂的瞬间,她真切地想象出了,自己与绮罗所创造的未来。
  渐渐失去人形的她,变回了卡牌的模样,在风中悄然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绮罗的指尖轻轻抵着胸口。她知道,它就在这里。
  雨停了——原来是有人为自己撑起的伞。
  “忘记带伞出门了吗?”
  温柔的话语,绮罗曾听了无数遍,但此刻再度听见时,却不免有些惊讶。匆忙回头,恰与碧绿的眼眸撞了满怀。
  站在她身旁的木之本樱,笑容一如过去一样。
  多久没有见到她了?绮罗有些想不起来了。
  已经成长为大人的她,照理说不该再想念母亲了,可柔软的情绪还是忍不住倾泻而出。绮罗紧紧抱住母亲。
  好想告诉她,自己经历了一场奇妙的冒险。一定带着骄傲与自豪说给她听,就像小时候一样。可转念一想,母亲一定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所以她才会在倒流的时间中,为自己留下了珍贵的话语,不至于在失落感中彻底迷失自我。
  于是,绮罗说:“是呀,我忘记带伞了。”
  “你这孩子,总是冒冒失失的。”
  “嘿嘿……”
  满心欣喜的绮罗,已经想不到要为自己辩解了,只是握住了母亲的手,对她说,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