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终于,这一天到来了——要向中也坦白一切的这天到了。
  毫不意外的,这一刻绮罗脑海中跳出来的最鲜明的念头依然是“逃避”。哪怕眼下的情境已经明晃晃地到了无法逃避的最后一刻,她仍旧试图把自己藏起。曾经考虑过的、要对中也说出一切的那份冲动,此刻似乎也缩小得看不见了,但依旧像针似的扎在心口,细细密密的微小痛楚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知道,这种感觉一定是所谓的怯懦。
  她很清楚,总有一天自己是要向中也说出一切的,正如他向自己坦白了所有那样。
  尽管内心如明镜,但好像并不影响她此刻压低脑袋,试图避开中也的目光——她悄悄地觉得,她这么做只是在组织语言而已。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了,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她扭捏的动作所表示的意思太过昭然若揭了,绮罗听到中也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不想对我说吗?”
  他似乎很无奈,语气听起来甚至都好像掺杂着几丝愤怒的情绪了。绮罗一时也紧张了起来,慌忙抬起头,僵硬地摆了摆手,却呃呃啊啊地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虽然她满心都只想逃避,但她可无心惹中也不开心嘛。
  绮罗如此无力的“辩解”当然是毫无作用的。中也的嘴角瞬间耷拉下去了,别开脑袋,表情也板得僵硬。
  “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的话。”他干巴巴地说着,“那我只能……”
  “嘶——”绮罗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手指都在发抖,几乎是尖叫出声,“不行!”
  “那我只能把家里最后一袋速冻小笼包煮进鸡汤里当配料了。”
  “不行不行离婚不行……啊你说什么小笼包?”
  飙升到极点的情绪瞬间凝滞住了。绮罗呆呆地瞪着眼,大概愣了两秒,才总算是反应过来,从头到尾只有自己说出了离婚这个词而已,还因为说得太响太急,喉咙都有些涩涩生疼了。
  慌忙清清嗓子,捶打捶打胸口,绮罗总算是缓过劲来了。
  说真的,她差点以为在刚才的气氛下,中也真的会说出离婚或是分开之类的字眼呢。不管怎么说,还没有闹到这一步,可真是太好了……
  ……诶不对,哪里好了?
  绮罗眨了眨眼,把中也慢吞吞地才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好好回味了一下,好不容易回归平稳的情绪又瞬间爬到了顶点。
  用速冻小笼包煮鸡汤,这家伙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怕的魔咒吗——快点向所有的江南人赔礼谢罪啊!
  显然中也先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活出了多么可怖的话语。或者他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但他还是愈发变本加厉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添上了一句:“我还会往里面加水果和蔬菜。”
  “你——”
  “然后再烧成辣味的。”
  绮罗的拳头硬了硬了!
  她俨然已经变成了面对着夏威夷菠萝水果披萨的意大利人,恨不得抡起十字架让中也赶紧上天堂才好——不过考虑到绮罗的立场,似乎抡起香火坛请中也去见玉皇大帝会更符合她的信仰体系。
  但是很可惜,她没脸这么做。毕竟这一连串可怕的小笼包魔咒,都是因为自己才诞生出来的。换句话说,她也是辣味小笼包蔬果鸡汤的始作俑者之一。
  一想到这里,她就瞬间失去了所有辩白的力气。原本高涨的愤怒心情,也丢失了继续存在的依据,只能灰溜溜地耷拉脑袋,恨不得直接瘫倒在地上了。
  她可怜巴巴地伸出手,揪着中也的衣袖,轻轻晃了晃,仿佛撒娇的示弱。
  “知道了嘛……我会和你讲的。但我不是为了阻止你折磨最后一包速冻小笼包才这么和你说的。”
  她还是想为自己辩白一下。的确,这也并非是她的嘴硬。
  “其实我真的是想早点和你说的……真的!”
  绮罗抿紧了唇,鼻子酸酸涩涩。眼前的中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逐渐模糊不清了起来,只能努力睁大眼,才能看到他不太开心似的表情。
  他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她的眼角,动作看着笨拙又粗糙,实际却是温柔得很。
  楼梯间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进行坦白对话的场所。想了想,绮罗把中也带到了自己房间里,又让可鲁贝洛斯加入了这场对话之中——主要是为了防止自己的自我陈述中缺少了什么关键的往事。
  只不过,小可一进房间,就立刻瘫倒在了摆在床头的毛绒小熊的肚子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它把脑袋搁在交叠的爪子上,只想好好地睡一觉,看来是不打算帮绮罗一把了。
  既然如此,那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绮罗盘腿坐在床上,和中也面对面。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恰好把她完全笼罩在灯光中,看不清灯下阴暗处的中也究竟是什么表情。绮罗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罪犯——要是墙上挂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横幅的话,那自己肯定就更像是犯罪嫌疑人了。
  她紧张地搓了搓手,都不知道把双手放在什么地方才好,视线也没有合适的停放处,只好盯着掉在被子上的一根棕色的卷曲发丝,飞速地在心里措辞。
  “简单来说,就是……就是……”
  相互纠缠的手指总算是扯散了。她用双手托着下巴,绯红的脸颊与眼角从指缝间透出端倪。
  “就是——我妈以前是魔法少女我爸以前是看起来魔法少年的道士然后作为他们的孩子我和哥哥理所应当地继承了他们的衣钵所以我曾经也是个魔法少女。以上,完毕!”
  一口气说出了这么一长串话,绮罗的脸憋得更加通红,热得几乎都快要烧起来了,不得不用力地喘息好几口气才稍微缓过来一些。可冷静下来好好一想,她又忍不住要脸红了。
  说真的,她讲了一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呀?真的有人能听得懂吗?
  绮罗偷摸摸地把自己代入了不知魔术为何物的普通人视角,回想一下刚才的这番自我陈述,简直是一大堆不知所云嘛。
  看来要重新阐述一下才行了呢。
  绮罗摸摸鼻尖,飞速地在心里措辞,一边又忍不住偷瞄着中也,却见他的表情毫无任何茫然,平静得好像立刻就接受了她的这番莫名其妙的说辞。
  这倒是让绮罗有点惊讶了,匆匆忙忙停下了措辞大业,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指尖轻轻摩挲着枕巾的边缘,面对着中也,继续说了下去。
  “我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很普通,没有很好玩啊。我其实只是一个知晓了自己的无能、因而半途而废的魔术师罢了。如果听完我说了一切……你会嘲笑我吧。”
  她垂低眼眸,不安与紧张的心情似乎躲到了不知何处,总之不再盘踞她的心间了。她忽得冷静了,甚至能扬起笑意。
  “中也,你一定要嘲笑我才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