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卿机械地扭动着脖子,瞳色成了一片深邃的暗红,再也不复当初的嚣张纯净。69
  素素惶恐地睁着眼睛,看到兰卿牢牢地盯住她,慢慢俯下身来。
  
  眼下还真是有些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格局。
  
  但实际上,她既不敢让兰卿死了,也不想让自己死。
  
  素素一咬牙,猛地抬起头来,额头恶狠狠地撞上了兰卿的鼻梁。兰卿没有想到到手的猎物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间只觉得鼻头一酸,泪花迅速迷蒙了大眼,抬起手便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素素只觉得肩上一松,连忙抓紧机会一把推开兰卿,狼狈爬起夺路而逃。
  
  换作是任何人的话,她都不会立刻逃掉给自己添麻烦,一般情况都是留下来斩草除根,免得一阵春风坏了她的事。但是……眼下这位仁兄是兰卿那个包子脸……当然不是说什么怜悯神马的,她自己都怜悯不过来。况且,包子脸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也只能怪他平日里做神做得太嚣张……报应是必须的,好歹也能长点教训。
  
  可他是神……她大概是惹不起的。所以,只能努力做到躲得起。
  
  素素腿脚已经有些发软,勉强撑著跑了一段路,实在是觉得有些吃力。该死的吸血鸟还真是吸去了她的不少精元……害她虚弱成这般模样!
  
  兰卿在后头追,以他的能力,本是该迅速的,追到素素本也应该是毫无悬念的事情。但是,新换的身子显然有些不太好用。于是,这情形便成了你追我赶,谁也甩不掉谁,这距离始终保持在十米左右。
  
  直到素素被逼着跑到了野水涯的一侧,这场接力赛才终于停了下来。
  
  素素挪到悬崖的边缘,下意识低头望了一眼底下……只见云雾不见崖底。好吧……就算明知道这只是一场虚幻,即便是跳下去也死不了,倒是还能够帮她早点脱离这场窘迫之极的梦境,但是……身为一只有恐高症的妖怪,这绝对是一件难度不小的事情。
  
  兰卿却是等不久了,张开双臂现出巨翅猛地向素素扑过来。
  
  素素吓得大叫……转过脸的同时也下意识伸出了手去挡。
  
  她什么都没有挡到。有人替她挡了这一劫难,兰卿没有想到会突然窜出一个不速之客,被震得反身飞了出去,张开翅膀横挂在梧桐树上,赤红著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素素诧异地望着那白衣修长的背影,似乎紧绷得很是厉害。
  
  怎么又是他?
  
  ……
  
  “渊吝……”素素握著拳头,轻轻地叫出声来。【6】【9】【s】【h】【u】【x】【.】【c】【o】【m】
  
  和尚的背绷得更紧了一些。
  
  兰卿发难,长啸一声展开翅膀飞了过来。
  
  素素一惊,下意识倒退一步,脚下碎石滚滚,素素只觉得身体像是被人扯了一把,便控制不住向后倒去……这万丈悬崖,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跳下去的。
  
  “素素……”惊呼声将素素的神智拉回来。
  
  她抬起眼睛,恰好看到和尚回过头来,逆着柔光,他有一双干净好看的眉眼,面孔温润如玉,额间有一颗细细的朱砂痣。眼底透著淡淡的淡漠与愁绪,还有……惊慌。
  
  他向她扑了过来……可是终于没有抓住她。兰卿从他身后飞至,他却浑然未觉,被兰卿一翅膀扇在了一边。“素素!!”
  
  落崖风呼啸著席卷而来……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
  
  少年额间艳丽的朱砂痣间渐渐渗出了血,模糊了那清秀漂亮的面孔,也将那段遗失在无情岁月里的记忆晕染成了一片朱红。
  
  一个个凌乱的片段从脑海里飞速地掠过,迅猛,却丝毫没有头绪,将她的脑袋撑得生疼,她疼极,眼角慢慢流下一滴眼泪来,顺着脸颊滑落,滴进了衣领之中。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那记忆让人心疼……还是脑后的旧伤又复发了。
  
  良久,素素缓缓睁开眼睛,衣衫一片汗湿。
  
  她想,她大概记起来了……不,是终于看到了封印在这具身体深处,白素贞的记忆。
  
  白蛇、蛮蛮、狐狸……还有……那个白衣的少年。
  
  ……
  
  陌上人如玉,公子本无双。
  
  ……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头顶撑住半边天的巨大梧桐树。脸上有些痒,她伸手一摸,摸到了一串被风吹落的梧桐花。
  
  狐狸尖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这个讨厌的鸭子!别用你沾满口水的嘴巴碰触我美丽的皮毛!”
  
  “呱呱!”
  
  “不服气也没用!等你修炼到能说人话了再来争辩也不迟!”狐狸不屑撇嘴。
  
  “呱呱嘎嘎!”鸭子挥动着短短的翅膀,叫得更加大声。
  一颗黑色的果子从天而降,直直砸中狐狸的屁股。狐狸“哎呦”一声哀嚎。
  
  “呱呱嘎嘎嘎!!”鸭子的翅膀挥动得更加起劲,明显是在幸灾乐祸。
  
  “吵死了!”白蛇尖尖的脑袋从最高的树梢探出来,她咧咧嘴巴,露出明晃晃的毒牙,“再吵我就吃了你们!……还有你,狐狸,你怎么总是欺负阿蛮!”
  
  狐狸娇嗔“你真是不公平啊
  “闭嘴……”
  
  “呱呱……”
  
  鸭子和白蛇的表情出奇地相像。
  
  “狐狸……”白蛇怒道“你太不懂事了,都一把年纪老大不小了,还和阿蛮争什么争!你就不能看在他是只残疾的鸭子的份上让让他么!”
  
  狐狸抓狂撒娇。“不能不能……我就不让就不让……凭什么他是残疾我就一定要让他!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人家的内心还是很脆弱的啊!”
  
  鸭子“……”泪奔中。
  
  ……
  
  素素张张嘴巴,向前走了两步。“你们……”
  
  没有人理会她,就好像她是透明的,就好像,她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他们依旧欢乐地吵闹成一团,只是声音渐渐淡去。
  
  “你们……”她挪动脚步,想要走近他们。可是,那景象却越来越远,很快模糊开去。
  
  素素错愕地停下脚步,野水涯上又只剩下了她一人,梧桐树的树叶无风自动。她举目四望,心头茫然。突然之间便听到有人叫她,声音如此熟悉。“素素,你来了。”
  
  素素猛地转过身,便看到白蛇盘在梧桐树下,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心狠狠一突。
  
  “你是谁?”她问,直直地盯着它。心里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
  
  白蛇咧咧嘴,“我是你啊……”
  
  素素垂下眼睑,“你不是我,你是白素贞。”
  
  白蛇琥珀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周身起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光芒渐盛,隐隐可以看到女子娇小的身体慢慢直立起来。素素下意识用手背挡住了眼睛。待感觉光芒褪下之后,她放下手臂,便见远处站着一个一身绛红衣衫,窄腰宽袖的女子。
  
  如此相似的面容……
  
  正是她梦中见过的少女……正是,现在的她……
  
  “我等你很久了……”红衣的女子露齿一笑,露出两颊边个米粒大小的梨涡。“我知道你会来的。”
  
  “嗯……”素素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吧。”少女走近她的身边,素素没有抗拒。她的笑容很甜,她伸出手,手心正对着素素的眼前。她只看到手心里散发的淡淡的银光,便觉得有些困倦。“你想要知道的,马上便可以得到答案了。”少女说得很温柔,伸出手臂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摸了摸她额上的发。“素素,梦好。”
  
  ……
  
  天青色的暮色笼罩在天地间,浮云铺在天际,夕阳无限好,将梧桐树的迤逦的影子拖得很长。一串串的花穗点缀在树上,在古典之中透著那么几分雅致来。
  
  少年一袭白衣,颀长的身影略显单薄,温润如玉的容颜上是一副淡然老成的神态,唇色粉樱,略微显薄,似是无情之人。
  
  巨大的白蛇卷著尾巴施施然绕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两圈,啧啧称赞,吐了吐细长分叉的舌头,“你为什么要抓蛮蛮?……虽然它是残疾,但你也不该因此而歧视它啊。”
  
  少年微微一愣,怀里的蛮蛮“呱”了一声,独眼里顿时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我……”少年张了张嘴,声音还没有吐出来便很快被打断。
  
  “你能不能不要吃它?”她认真地歪著脑袋,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模样,“它的肉又老又渣容易塞牙,还很腥气,一点都不好吃,普通的鸭子都比它可口些。”
  
  鸭子形状的蛮蛮顿时和少年一同僵在了原地……
  
  泪了
  她左右甩了甩大大的尾巴,建议他“还有,蛮蛮它最近受了情伤,怪可怜的。你真的不能放过它么?”少年还未开口,她突然长尾一卷,倏忽从他身后的梧桐树上拽下一只雪团,曲著尾巴尖拎在半空晃了晃,在少年错愕防备的目光中,咧著嘴巴道“我拿它跟你换蛮蛮好么?你看,它是皮毛多漂亮,你放心,它很爱干净,从来不用恶心的口水去
  被提着尾巴作倒挂金钩状的狐狸在半空中晃荡著毛茸茸的身体,娇羞地用两只前爪捂住眼睛,“讨厌……都说了不要对人家做这么粗鲁的事情啦
  “……闭嘴”
  
  白蛇嫌弃地晃了晃尾巴,狐狸立马作风中凌乱状,乖乖闭上了嘴。
  
  少年张了张嘴,“那个……”
  
  “有事?”
  
  两双圆溜溜琥珀色的眼睛齐刷刷望向他,热切非常。少年窘迫地垂了眼睑,略低了声音道“……我没有要吃它。”
  
  “喔
  少年有几分赧然,不知为何微微红了脸,解释道“我原本是想取它的一滴血,并非要伤它性命。”
  
  “血?”白蛇状似松了口气,随便甩了甩尾巴,银狐以蛇尾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哇哇尖叫着滚进了一边的悬崖下,“……你好粗暴好粗暴好粗暴……”连绵不绝的回音响起。
  
  少年“……它不会有事么?”
  
  白蛇不以为意地睨了他一眼,“放心,它有九条命,摔个几次是死不了的。”三角形的蛇头正对着他,好奇道“你要蛮蛮的血么?”
  
  少年点了点头。
  
  白蛇沉吟“那简单呢,蛮蛮没什么优点,就是血特别多,你随便切,不用客气,别把血放光就行。”
  
  少年“……我只需一滴足矣。”
  
  怀里的蛮蛮扑棱了一下翅膀,硕大的独眼雾煞煞的一片,分外委屈可怜,“呱呱呱”的叫声此起彼伏。
  
  怨念很强呢
  白蛇直接无视之,懒洋洋地将自己盘成了一个圈,眨巴这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问道“你是人吧?你要它的血做什么?这山海里宝物极多,随便一块石头一棵草可能都是活死人肉白骨的良方,偏偏蛮蛮的血对人毫无用处。”
  
  少年踌躇,不知如何作答。
  
  白蛇啧了一声,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它们的血比肉还难吃呢,死腥死腥的,你的品位真的很独特啊
  少年一愣,于是释然,温暖地笑了一笑,“你误会了,我需要蛮蛮鸟的血来炼丹。”
  
  “炼丹?”白蛇摇了摇尾巴尖,揣测道“那你是道士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年轻的道士……而且还不是牛鼻子。这里的道士可都是牛鼻子,无一幸免呢。你长得可真特立独行别出心裁呢。”
  
  少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