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修真小说 > 赤心巡天 > 第两百四十一章 千古兴亡多少事,留得汗青照此名
  
  “那年九岁,朕不懂事。”
  
  
  宝华宫内,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声音从丹陛之上落下来,有一种俯瞰众生的味道。
  
  
  “今年朕四十二岁,朕仍然不懂事。”
  
  
  那孤独而尊贵的龙椅上,端坐着如今的夏皇帝。
  
  
  他的声音沉下来,有一些压抑,也有一些威严——
  
  
  “朕的儿子都成年了!”
  
  
  华丽威严的宝华宫,今日空荡荡。
  
  
  并无一个朝臣。
  
  
  他的声音愈见寂寞、也愈见威严的回响。
  
  
  从夏帝姒成的视角,一直往前看,掠过丹陛、玉柱、甬道,在宫殿的尽处,高大的宫门下,有一个华贵的身影,站在光里。
  
  
  光太刺眼,让这个人的面容不太能被看得清楚。
  
  
  就像这么多年过来,这个人,这张脸,已经变成了一种符号。
  
  
  他已经看不清,也想不起来很久了!
  
  
  夏天子的声音回响了很久。
  
  
  站在光里的人才说道:“国师忠心耿耿,剖肝为国,一生尽付国事!你若是懂事了,何至于这般待他?”
  
  
  她抬步往殿中走。。
  
  
  足音敲得宫殿寂寞。
  
  
  真个是好寂寞的皇宫!
  
  
  夏皇帝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盛装走来的夏太后,看着他的母亲。
  
  
  他好像从来没有从这個角度,看过这位大夏帝国过去三十三年实际的掌权者。
  
  
  他乃大夏天子,却是第一次俯瞰此人。
  
  
  “哦?”他的声音是漠然的:“他既然有必死之志,想来也不在乎怎么死。他胆敢置朕于险地,多担点恶名又如何?”
  
  
  夏太后走了一步就停下,她在殿下,抬眼仰望丹陛上,真不敢相信,这是当年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毕竟是先帝的子嗣啊。
  
  
  就算再无能,再庸碌,也不可能全无雄心。
  
  
  只可惜这三十三年来,她殚精竭虑,全心扑在国事上,将几乎被打成一片焦土的夏国,重整出这万里璀璨山河……却是忽略了,如何教导一个孩子,一个皇帝。
  
  
  她终究不是先帝,做不到内修德政、外治武功,尽皆游刃有余,还能时常把皇子皇女带到身边教导,甚至于关心每一个大臣的丧葬嫁娶……
  
  
  今日夏国能与齐国死战,能有这么多文臣武将慷慨赴死,皆是先帝当年的遗泽。
  
  
  先帝……
  
  
  “就连先帝当年,也未有启动长洛绝阵。”夏太后道:“你怎敢……”
  
  
  “母后!”夏皇帝打断了她:“今年已是神武三十三年!”
  
  
  他并没有再说其它的话。
  
  
  可是还需要说什么呢?
  
  
  还有什么话语,比这更冷酷?
  
  
  夏太后本来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到了此刻,全都说不出来。
  
  
  她平静地立在大殿里,凤冠之下,是一双再无波澜的眼眸。
  
  
  她只道:“先帝慷慨赴死,尚有三十三年国祚。便看今帝行此大事,又能为社稷续命几年?”
  
  
  分别在宫殿的两端。
  
  
  她站着,天子坐着。
  
  
  是母子。
  
  
  是君臣。
  
  
  宝华宫外的天光,不肯落进殿门里来。
  
  
  ……
  
  
  ……
  
  
  天光对世间万物都不吝啬,除非你有意抗拒。
  
  
  贵邑城可以是明亮的,江阴平原同样如此。
  
  
  巍峨的同央城沐浴在灿烂天光中,有一种史诗般的壮丽感。而这座城池上空,密密麻麻的齐国棘舟,同样清晰明朗!
  
  
  如骤雨般倾落的棘枪,流淌在阳光里,遮蔽了大半的天空。
  
  
  紧急军情也在此刻惊传——
  
  
  南斗殿天机真人任秋离,暗藏天意,潜匿动机,突然出手,重创大齐三十万郡兵元帅陈符!
  
  
  而田安平力挽狂澜,于万军之中证就洞真,以所部战死九万人为代价,逼退任秋离,阵杀触公异!于是东线夏军一溃千里!
  
  
  北线战场的这两条消息,几乎是同时扩散开来,震动齐夏双方!
  
  
  曹皆手上,当然可以收到更详细的情报——
  
  
  田安平的这场胜利,完全可以说是用手下将士的尸体堆成。
  
  
  据说在战场之上,他亲持法刀,有敢言退者,杀!有迟疑不进者,杀!有进而不速者,杀!
  
  
  他身为东线左路元帅,亲掌的十万齐国郡兵,这一次战死了九万之众,其中他自己就刑杀了八千!
  
  
  硬生生用九万郡兵的性命,击溃了夏军的意志,堆死了大夏触氏镇族真人触公异。
  
  
  此战之后,还活着的一万郡兵里,有两千多人精神失常,一千多人选择了自杀。
  
  
  而他的嫡亲兄长田安泰,也在这场战争里疯掉了!
  
  
  但是曹皆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而是将这份战报随手放到一边,将目光放到了远处——
  
  
  东线战场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北线战场大夏奉国公周婴、宣平侯樊敖等,尽皆战死,东域诸国联军主帅谢淮安已经挥师西进,兵锋直指贵邑。
  
  
  此刻他立在高大的戎冲楼车上,眺望着那座好像坚不可摧的同央城。
  
  
  在他和同央城之间,浩浩荡荡的大齐将士如海潮奔涌,填满了视线所及的一切空当。
  
  
  那不断响起的恐怖啸声,是射月弩接连不断地在发射。
  
  
  战车
  
  
  今日的江阴平原,不会有一寸平静的土壤。
  
  
  秋杀、逐风、春死,三军齐出,最后的决战……已经开始!
  
  
  重玄褚良、李正言、陈泽青,都亲自领军,不断地冲击城防。
  
  
  整个江阴平原的天空,有一种斑斓的色彩,那是几位衍道真君遗留的道痕。
  
  
  阮泅与姒骄,晏平跟虞礼阳……四位衍道强者,还没正式开始交手,但道则已经开始碰撞!
  
  
  咚咚咚!咚咚咚!
  
  
  巨大的战鼓一遍遍擂响,仿佛在回应三十三年前,齐人在贵邑城下不甘的呐喊。
  
  
  紫微中天太皇旗高傲地飘扬,放肆地展现着东域霸主的威严。
  
  
  这场举世瞩目的大战,正坚决地走向终点,走向最后的胜利。
  
  
  但曹皆的目光,仍然是平静的。
  
  
  他那被形容为小媳妇苦相的面容里,具备一种伟大的坚忍。
  
  
  使得他能够扛住所有压力,坚定不移地执行自己的战略,从而把这场伐夏战争,一步步推进至现在这个阶段。
  
  
  这些压力……
  
  
  不止是夏国的顽强,不止是景国的强大威慑,不止是齐国内部催促、不满的声音,甚至于不仅仅是百万大军的生死、齐国伐夏大业的成败!
  
  
  还有他自己从开战那一刻就不可能避免的焦虑!
  
  
  他的整个政治生命,他的一生名誉,都倾注在这场战争中。
  
  
  他比任何人都想赢得痛快,赢得精彩。
  
  
  但在很多时候,只能选择一种不被人理解的笨拙!甚至丑陋!只为了最终的胜利。
  
  
  于今他站在这里,昂首直脊。
  
  
  他感受到一种少有的、骄傲的情绪。
  
  
  并不是骄傲于他掌控了一场大国之战的胜负,而是骄傲于自己,能够有这样的坚持,有这样的勇气。
  
  
  他的目光平静如海。
  
  
  直到……
  
  
  一枝桃花飞来,泛起了微小的涟漪。
  
  
  俄而涟漪化为惊涛!
  
  
  一开始只是唇红齿白的美男子,漫步在小巷中。
  
  
  一开始只是一树桃花,过早地迎了春。
  
  
  这不是一个浪漫的日子。
  
  
  但锦衣华服的美男子,随手折了一枝。而后抬起了多情的眼眸,穿过小巷、长街、屋宇、城楼……以及交战中的近百万大军,看了过来。
  
  
  他看向曹皆的时候,他就已经靠近了曹皆。
  
  
  便将手中桃枝一递,递过来一整个料峭的春天!
  
  
  同央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若无齐军,这该是一个温暖的日子。
  
  
  若无曹皆,这是花开时节!
  
  
  虞礼阳的声音,自有他一贯的温柔,但轻飘飘地,便砸来了整个夏国的仇恨翻涌。
  
  
  “此中桃花艳似血,应插在曹君颅骨!”
  
  
  曹皆的眸中有惊涛,但曹皆一动不动。
  
  
  “贝郡有冻雪桃花,花中极品,世所罕见。三十年一开,一开三十年。岷王如果喜欢……老夫可以割爱。”
  
  
  说话间探出来一只清瘦的手,很是随意的拈起了这枝桃花,也收下了夏国人无法释怀的春天。
  
  
  不显山不露水地轻轻一嗅,清癯老者脸上带着微笑。
  
  
  大齐帝国立国以来,唯一一个在相位上成功超脱官道,伟力归于自己、站上超凡绝巅的相国,晏平!
  
  
  “姓晏的有这份心意,本王颇为嘉许。”
  
  
  姒骄还站在同央城的城楼之上,但是他的拳头已经先将曹皆身周的空间碾碎:“来日攻破临淄,必与岷王同去贝郡赏玩!”
  
  
  但是星光流动如水,那碎灭的过程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墨玉发簪斜插,面容年轻得过分的钦天监监正,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为你算了一卦,你好像做不到。”
  
  
  他语气竟是异常的认真。
  
  
  随后天上地下,一时出现了覆盖整个战场的星光网络。
  
  
  无尽星光流转,一瞬间便将四位衍道真君带离此地,直去天外。
  
  
  轰轰轰!
  
  
  天空被不知谁散溢的力量,撞出了一道长痕,好像一条巨大的峡谷,倒卧在高穹。
  
  
  而武王的声音如惊雷留下了——
  
  
  “长生君!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在呼唤南斗殿之主,曾经号为南极长生帝君的伟大存在!
  
  
  战场上有闻此名号者,无不动容。
  
  
  但夏军没有时间欢呼,因为齐军仍在冲锋。
  
  
  曹皆仍然稳稳地站在戎冲楼车上。
  
  
  视野里并没有任何身影。
  
  
  声音中也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在命运的长河里,有一个身着冕服的模糊身影,行走在曹皆的命途中!
  
  
  模糊的身影有清晰的威严,他轻叹一声:“曹皆,到此为止。”
  
  
  声音里的意蕴如此坚决,那像是一种天理般的陈述,决定的是曹皆的一生,且再也没有转圜的可能。
  
  
  但是随着他最后一步的踏出,在这段命河里,突然掀起滔天的血色。血色如海,将这模糊的冕服身影所席卷!
  
  
  从始至终,曹皆都平静地面向战场。
  
  
  多少衍道强者的交锋,他并不移开一次眼神。
  
  
  ……
  
  
  跨过广阔战场。
  
  
  同央城楼上,奚孟府收回了目光。
  
  
  没有任何意外。
  
  
  他知道齐国人为此战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也一直清楚,仅仅靠长生君的出手,应无扭转战局的可能。
  
  
  但他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怀着软弱的期待,眺望曹皆。
  
  
  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
  
  
  武王准备的这一记后手,根本就无声无息地被化解了。
  
  
  他甚至不知道,长生君到底来了没有,到底有没有出手!
  
  
  “嘿,我突然想起来。”
  
  
  忽然出现的柳希夷,一拂袍袖,将一根撞落的巨大弩箭挥远,随口说道:“当年先帝战死后,我们举国死战,正好守了三十三天。”
  
  
  “你想说什么?”奚孟府问。
  
  
  “今年正好是神武三十三年。”
  
  
  柳希夷道:“我向来不喜那些龟卜卦算,只相信人定胜天。也不知是不是太老了,现在开始感觉冥冥之中真有天定。”
  
  
  他垂眸而叹,显得衰老极了:“那三十三天的努力,换来了三十三年的国运……而亡于今日矣!”
  
  
  奚孟府没有说话。
  
  
  大夏亡于今日矣……
  
  
  时至此刻,这已经是他和奚孟府看到的结局。
  
  
  尽管他们还在等待。
  
  
  ……
  
  
  ……
  
  
  平静的眼神,非是曹皆独有。
  
  
  若是把曹皆的脸,换成血污未褪的姜望,其实也不很违和。
  
  
  只不过是一双眼睛看着千军万马、名将雄城,一双眼睛,只看着自己追击的敌人。
  
  
  同样的平静,代表同样的笃定。
  
  
  青衫染血的大齐青羊子,提剑追逐夏国北乡侯已经很久。
  
  
  横穿整个桑府,一直追到了长洛。
  
  
  在这个过程中,他迫近过几次,但每次都被尚彦虎强行甩开。凭借着恐怖的肉身防御,尚彦虎生受了不知多少次攻击,仍然生龙活虎。
  
  
  众所周知,广平侯郦复的祖籍就在长洛。
  
  
  但人们说起长洛现今最有名望的人,还是第一个想到奉国公周婴,哪怕周婴的祖籍并非长洛——谁让他最出息的那个儿子,在长洛地窟一守就是几十年呢?
  
  
  周雄将来必定承爵,那么奉国公不是长洛人,又是哪里人?
  
  
  陆地瀚海贯入大夏,万里长河至此而歇,所以夏地历来就有龙兴之说。
  
  
  当年大夏定都贵邑,与长洛府相去不远,也有控扼长龙、雄视万里之意。
  
  
  长河东入夏境,一路雄流,是夏国西部最有名的风景,多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不朽诗篇。
  
  
  但是这风景,到无定堡便止。
  
  
  这座以混金石为基础材料筑造的堡垒,矗立在壁立万仞的思归崖上。前人有诗言之,说是“长河至此思西回!”
  
  
  可谓险极。
  
  
  游人的脚步,到思归崖便止。
  
  
  无定堡以东,靠近长洛地窟的位置,尽数被划为禁地。
  
  
  常年有一支军队驻扎无定堡,人数在七千上下,论起个体精锐程度,几乎可以说是冠绝诸府,只在镇国、神武二军之下。
  
  
  哪怕是齐夏战争进行到如今阶段,无定堡里也依然留有两千人镇守,可见此地的重要。
  
  
  长河蜿蜒,绕思归崖而走。
  
  
  崖面光滑如石镜,此时平静的长河如水镜。
  
  
  故而这里也有“双镜河”的名头。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划破长空,在广阔的长河水面,留下两道长痕。
  
  
  一路追击至此,姜望早有不妙的预感。他本以为尚彦虎是要逃往贵邑城,因而在追击的过程中,还有意地控制方位,提前阻止。
  
  
  但尚彦虎根本就西去不回头,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往贵邑城去的意思。如今更是一头扎进长洛府,直奔长洛地窟!
  
  
  虽然不知道这长洛地窟下有什么秘密,但想也知道,尚彦虎如此执意去做的事情,对齐国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铛铛铛铛铛!
  
  
  姜望急追在尚彦虎身后,燎着火线的长剑,杀出了重重叠叠的幻影。
  
  
  但尚彦虎硬扛着伤害,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大夏禁地,来者止步!”
  
  
  无定堡外,洪流奔起!
  
  
  平静的长河一瞬间就变了模样,庞然水龙冲天而起,张牙舞爪,横住前路。
  
  
  留守副将第一时间就启动了守关大阵,两千多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卒,也迅速开始集结。
  
  
  尚彦虎疾冲怒吼:“奉前线军令入地窟,速与我开关!”
  
  
  留守副将毫不动摇:“周将军有令,未得他亲准,任何人不许进出地窟!”
  
  
  尚彦虎骤然回身,拳发如万箭横空,生生将姜望逼退数丈,而后一回身,抖出一张圣旨来:“我乃大夏北乡侯,御印圣旨在此,敢不让行者,以叛国论之!”
  
  
  他也是真急了。
  
  
  东线彻底放弃,寄予厚望的北线也被击溃。尚在僵持的同央城,面对的是齐人的绝对主力。无论怎么看,这场战争都已经找不到任何翻盘的希望。
  
  
  而他早已得到天子之命,要在关键时刻启动长洛绝阵、引祸水覆世,扫灭齐军主力。
  
  
  眼看着再不启动,夏国就已经没有了,所以他才会选择逃离。
  
  
  不然与姜望死战,他何所惜?
  
  
  说是前线军令,主使责任便由奚孟府来担。
  
  
  拿出盖了御印的圣旨,这责任就须得夏太后来担!
  
  
  因为大夏朝政的主掌者,三十三年来本就一直是夏太后!
  
  
  虽则天子令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圣旨开关。”
  
  
  天子以增援前线的名义,不着痕迹地调离周雄,让无定堡只留下满足最低驻守标准的两千人,就是为了让尚彦虎在必要的时候,也能做到强行冲关。
  
  
  但时至此刻,他哪里还有时间冲关?
  
  
  他当然清楚奚孟府是如何忠心为国,当然知道当今太后是如何勤政爱民。
  
  
  但他更明白——
  
  
  先帝血脉,才是这大夏正统。
  
  
  大夏正朔天子之令,他必从之!
  
  
  圣旨一出,立时便对无定堡的阵法造成了压制。
  
  
  守将也再无二话,直接控制大阵,打开封锁。
  
  
  那庞然水龙轻轻一抬爪,尚彦虎便已经疾身穿过,直接沿着奔涌的长河,往长洛地窟而去。
  
  
  还不忘了回手一指姜望:“此人齐贼,诛之!”
  
  
  无定堡守军立即移动弓刀。
  
  
  但姜望几乎是贴着尚彦虎而飞,顶着尚彦虎的铁箭拳以攻对攻,使无定堡一众守军不知如何发箭,令那庞然水龙也不知该不该落爪。
  
  
  姜望在激烈的战斗间隙,猛然一个转眸,赤金色的眸光,瞬间落在了无定堡守将身上。
  
  
  五识地狱召发,使其茫然无觉。
  
  
  而后遍身起焰,三昧真火一焚而走,渺似云烟。
  
  
  好歹也是一位外楼境的修士,是周雄的左膀右臂,在神临境的姜望面前,已是连一个眼神都撑不住!
  
  
  “贵邑已破,夏皇已死,此地并入齐土,挡我者杀无赦!”
  
  
  降外道金刚雷音滚滚而出,将一众失去主将的士卒震得东倒西歪。侥幸站定了的,也目露骇然。
  
  
  姜望已经身如电转,随着尚彦虎一前一后,向地窟疾飞。
  
  
  无定堡尚在,闯关者已远!
  
  
  长河流过思归崖,往东复行数十里,气势就陡然一变。
  
  
  轰隆隆隆。
  
  
  大河奔流,发出天雷般的轰响,陡然落进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天坑中!
  
  
  人在这头,一时往不到那头。
  
  
  结合大夏舆图来看,这个天坑的实际大小,几乎可以占据长洛府三分之一的位置。应该是有阵法遮掩,收缩了空间,才叫它没有那么突兀。
  
  
  这就是长洛地窟,现世最大、最神秘的一座地窟,是为无底之渊!
  
  
  尚彦虎便如一块铁铸的人像,直接砸进了地窟里。
  
  
  姜望毫不犹豫地跟上,又冲尚彦虎斩了十几剑。在如此激烈的追逐中,他依然把控着十几剑斩在同一条线。
  
  
  嗤!
  
  
  寒芒带走几滴飞血。
  
  
  这一路持续不断地进攻,总算割破了浑钢劫身的表皮。
  
  
  虽还不能入肉太深,但毕竟已是突破。再有一点时间的话,总能彻底击溃防御。
  
  
  尚彦虎一声不吭,加速下坠。
  
  
  顷刻间已下落数千丈,仍然只听得瀑声轰轰、河水如练,见不得此窟之底。
  
  
  “北乡侯!”姜望边追边道:“夏国灭亡已是定局,你却还有漫长人生,何不就此归降?也好以你一双铁拳,继续护佑夏地百姓,使他们免受欺凌!”
  
  
  “降齐?”这一路上劝降的话也已经说了很多遍,尚彦虎却是第一次回应:“你敢留我性命?不怕我暴露你的神通秘密?”
  
  
  “北乡侯的意志令我佩服,立场不同当然誓杀彼此,敌我相争应求不留后患。但世间少了你这样的人物,也不免叫人遗憾!”姜望道:“你若肯降,我当然也愿意相信!”
  
  
  “哈哈哈哈!”尚彦虎哑声笑道:“相信?誓言不可信,誓约皆可违,世间一切约法,总有破解之道!你拿什么相信我?!”
  
  
  “北乡侯这样的人物,若是不能替我保守秘密,我也认了!”姜望只道:“我姜望之成败,非由一神通而定!”
  
  
  尚彦虎缄默不语,只是飞得更疾。
  
  
  姜望又问:“北乡侯不相信?”
  
  
  尚彦虎的叹气声,像石头一样沉重:“我信了!”
  
  
  但是在下一刻,他的一身铁灰之色,陡然间放出万丈灿光!
  
  
  灿光收敛,显现第三劫身!
  
  
  那是一种坚硬的钢白色,如亘古之冻土,如不化之坚冰。
  
  
  “齐国有这样的年轻人,我大夏输得不冤!”
  
  
  “但我是夏国人。”
  
  
  “祖祖辈辈,生来在此,生来如此!”
  
  
  “哪怕终究是战败,我也须叫天下人看到——夏国人曾经存在的证明!”
  
  
  说话间,他横身一撞,撞进了瀑流之中!
  
  
  姜望一剑斩出天柱折,紧随其后,剑分瀑流。虽然让尚彦虎在前面抵御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但是在这长河坠落的恐怖瀑流中,他的剑还是格外沉重。
  
  
  剑气狂飙,斩开瀑流,顿时视野显阔。
  
  
  谷腒
  
  
  此处瀑流之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洞窟。
  
  
  随着尚彦虎撞进来,他随身携带的那一份圣旨金光大放!虚空中好像有一个伟大的存在,正在宣读着某种不可违逆的意志。
  
  
  整个幽暗洞窟瞬间亮堂起来,爆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华光。
  
  
  那无数的华光之线,隐约组成某种繁复华丽的阵纹,似龙似虎。
  
  
  一时间虎啸龙吟,风起云涌。
  
  
  而尚彦虎猛然扑到一尊青铜巨鼎之前,双手把住鼎耳。他的身体里,发出弓弦拉满的那种声音,全身绷劲,如拔山河!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巨大的警兆,黑白色的神通种子疯狂颤动。
  
  
  他眸中的赤光尽数褪去,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转飘渺幻影,一幕幕如似天地混转!
  
  
  他使用歧途,干扰尚彦虎,让尚彦虎做出回头搏杀的选择!
  
  
  但这时候他才发现——
  
  
  尚彦虎的双足已经陷进了地里,仿佛在底下生长根须。他钢白色的双手竟然融化了一部分,与那青铜巨鼎的鼎耳熔铸在一起!
  
  
  触让在姜望那不知名神通下的挣扎,已经让他对这门神通有了大概的认知。
  
  
  因而此刻他在肉身和精神的层面上,以自残自损为代价,完完全全地限制了自己,不让自己有多一种选择的可能!
  
  
  他只有拔鼎!
  
  
  世上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走入歧途。当一个人的意志足够坚定,沿途的所有选择,都会为他的人生目标让路。
  
  
  当然,谁又能说,这种偏执,不是在歧路上走得更远了?
  
  
  嗡!
  
  
  那青铜巨鼎,好像终于挪开了一隙。
  
  
  嗡!
  
  
  这声音不像是巨鼎移动的声音,而像是山河大地的颤动,像是整个夏国的悲鸣!
  
  
  姜望感受到了一种极度恐怖的气息,那熟悉的感觉,一似于曾经在凋南渊所见的那样,无比压抑,无比紧张,每一滴水里都藏着无尽的恶念!
  
  
  此时此刻的这种恶意,比凋南渊更强烈,又何至于千倍万倍?
  
  
  自青铜巨鼎之下冲出来的,是现世之【祸水】。
  
  
  是整个现世,千年来、万年来、数十万数百万年来……无尽的负面!
  
  
  而覆盖整座洞窟的大阵,正是夏襄帝姒元当年所布置的长洛绝阵。那一尊青铜巨鼎,正是枢纽所在。
  
  
  圣旨一落,北乡侯负皇命移鼎。
  
  
  于是长洛绝阵顷刻发动,一边勾连那无底之渊里的祸水,一边贯通了大夏护国大阵!
  
  
  这一刻的确整个夏国万里山河都在动摇!
  
  
  贵邑城中,宝华宫内,夏天子骤然攥紧了拳头!夏太后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有一声极轻的叹息。
  
  
  同央城头,奚孟府长身而起,柳希夷默默走到他身边。
  
  
  一位国师一位国相,脸上已经没有太多的表情。
  
  
  他们完全拥有遗臭万年的觉悟,粉身碎骨也全然接受。他们的力量合贯到一起,他们的权柄互相分享,他们操纵着整个护国大阵的力量——
  
  
  那是何等浩瀚的力量?这个伟大帝国在漫长历史中的积累,尽数付予这最后的一搏。
  
  
  覆盖整个江阴平原的天穹,裂开了!
  
  
  不仅仅是衍道强者交战留下的余痕,而是真正的、在时间和空间的意义上……共同发生的开裂。
  
  
  整个战场上几近百万的士卒,绝大部分埋头厮杀,浑然忘我。但同样也有很多在冲锋路上的人惊骇抬头,已经自那恐怖的天穹裂隙里,看到了浩瀚如海的恐怖奔流!
  
  
  那复杂得已经不能够用具体的颜色来描绘的水。
  
  
  每一滴水中,都蕴含着恐怖的力量。
  
  
  在天穹裂隙里奔涌的,是极端的恨、不可消解的怨、永恒的嫉妒……它可以说是一切负面汇聚而成的、毁灭世界的可能。
  
  
  祸水就此要倾落江阴平原!
  
  
  但听得——
  
  
  喀嚓,喀嚓。
  
  
  那恐怖的天穹裂隙,在开裂的过程中,竟然僵住。而后出现了点点星光……无尽的星光汇聚在一起!星光如幕,竟像是一道薄膜,封住了天穹的伤口。
  
  
  所有带着毁灭的祸水瀑流,也暂时静止在空中。
  
  
  奚孟府愣住了,柳希夷愣住了。
  
  
  就连立在戎冲楼车之上,始终面不改色的曹皆,在这一刻也目露讶色。
  
  
  不知究竟为何!
  
  
  ……
  
  
  ……
  
  
  长洛地窟之内。
  
  
  那青铜巨鼎已经移动,祸水开始泄露。
  
  
  恐怖的气息四散奔流,有着吞噬一切危险。
  
  
  长洛绝阵的力量,与大夏护国大阵连接到一起,让主阵者拥有了调度祸水的能力。
  
  
  姜望暂时还不能知道,这让他感觉到本能恐惧的力量,究竟与什么相关。他甚至不知道,这就是祸水。
  
  
  但是他能够感觉到,尚彦虎正在释放的某种恐怖力量,具备灭世的可能!
  
  
  这种世界毁灭、规则破碎前的感受,他在山海境中,已经经历过一次。
  
  
  印象太深刻!
  
  
  山海境天崩地裂的末世景象,他绝不愿在现世里重见。
  
  
  在这一刻,他调动所有的力量,剑撞尚彦虎!
  
  
  剑尖首先涌出的,是全部余量的三昧真火。
  
  
  熊熊烈焰,一瞬间覆盖了浑钢劫身。
  
  
  从桑府东部,一直杀到长洛府,再杀到这长洛地窟中。
  
  
  三昧真火焚这浑钢劫身,已何止十次百次?
  
  
  他对尚彦虎的“知见”,已经太多!
  
  
  那不可磨灭的钢白色,在烈焰中竟然迅速转向铁灰。
  
  
  已经进入第三劫状态的浑钢劫身,在三昧真火的焚烧下,不可挽救地向第二劫状态退转。
  
  
  了其三昧,而后焚之!
  
  
  呼呼呼!
  
  
  不周风在吹动!
  
  
  霜冷的杀生长钉,一套六根,一根接一根地贯落。
  
  
  第一根碎成了风,第二根接上。
  
  
  第二根受阻于浑钢劫身,第三根接上……
  
  
  如此到了第五根。
  
  
  意志顽强如尚彦虎,也仰头发出一声痛吼:“我固当死!痛快啊姜望!”
  
  
  第五根杀生钉击破了浑钢劫身,代表着极致杀力的不周风,在尚彦虎体内呼啸!
  
  
  历得百劫成此身,一朝身死万事空!
  
  
  铛!
  
  
  霜风撞在了青铜巨鼎上,发出孤零零的冷响。
  
  
  将自己与青铜巨鼎熔铸一起、誓死不让的尚彦虎,却是已经被抹去了痕迹。
  
  
  但祸水已经泄露!
  
  
  那青铜巨鼎已经挪开了一隙,祸水与现世之间的屏障已经打破,无穷无尽的负面力量正在奔流!
  
  
  虽则大部分的力量都被长洛绝阵转向了它处,可仅仅是散溢出来的部分负面力量,就让姜望有一种神临之躯正在溶解的感觉。
  
  
  金躯玉髓都扛不住!
  
  
  他猛地贯力于臂,道元狂涌,血液奔流,肌肉一块一块地炸响,奋起所有,试着去推回这巨鼎,但青铜巨鼎纹丝不动!
  
  
  不仅仅是他的肉身力量远不如尚彦虎,更是因为,他此刻推回这青铜巨鼎,同时也要压制祸水的气息才行!
  
  
  尚彦虎受夏帝皇命,享国势加持,控长洛绝阵,才能够推动青铜巨鼎。
  
  
  姜望单人独臂,怎么可能做得到?
  
  
  真乃蚍蜉撼大树!
  
  
  此时抽身远遁方是良策,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
  
  
  这青铜巨鼎不是他推开的,这长洛绝阵不是他引动的,他没有半点责任。
  
  
  这无垠现世,霸国有六,大宗林立,强者不止凡几。
  
  
  多少恐怖强者,站在那超凡绝巅,俯瞰人世间?
  
  
  更有那绝巅之上的存在,站在历史的迷雾中。
  
  
  此等有可能灭世的恐怖灾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刚成神临的年轻修士来面对。
  
  
  他虽然不知道这青铜巨鼎的根底,但是他完全可以感觉到他的渺小。
  
  
  他的力量相对于此鼎,不值一提!
  
  
  他更能够感受到,便是在这仅仅只有细微力量散溢的地窟里,也有某种规则的力量正在崩解。
  
  
  这是……世界规则的崩塌。
  
  
  他在山海境里见识过。
  
  
  再待下去,他或许也会失去脱身的可能。甚至于他的金躯玉髓,已经开始磨损!
  
  
  但他仍在尝试!
  
  
  他试着调动天地元力,形成某种封锁缝隙的法印,但天地元力一涌过去,便被那股力量所融化。
  
  
  他以贯彻了自身意志的、神临之后磅礴的道元力量,试着去填补那道缝隙,但也顷刻就被污染,道元溃散。
  
  
  他再呼应遥远星楼,倾落如瀑星光,不断地与那缝隙中涌出的负面力量对撞。
  
  
  或许是因为星光力量更纯粹,这一次稍起了缓解作用。
  
  
  但那青铜巨鼎缝隙后的负面力量何等浩瀚?一时间,北斗星路倾落的磅礴星力,都不足够,姜望于是开始抽调玉衡星楼里那头老龙的力量。
  
  
  “小友!糊涂啊!”
  
  
  森海老龙在星楼里恳切地请求沟通。
  
  
  “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怎么挡得住祸水!?”
  
  
  “再不逃走,本座……咱们就——”
  
  
  “祸水?”姜望猛地打断他:“这是祸水?如何应对?”
  
  
  “走为上策——”
  
  
  姜望猛地提高了抽调老龙力量的强度!
  
  
  “吼吼吼吼!”森海老龙狂吼一阵,一时气疯了:“那是祸水!龙皇当年都没解决,老子有什么办法?!”
  
  
  看来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姜望一边持续不断地抽调星力,一边心念急转。
  
  
  还能怎么办?
  
  
  还有什么法子?
  
  
  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愿放弃努力。
  
  
  诚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可此时此刻,是他站在这里!
  
  
  他看到,他经历,他就认为自己,应该有所承担。
  
  
  所谓超凡的力量,超凡的责任!
  
  
  猛然间视线一转,落到了自己的小臂上,那里有一处星环,正在流动着梦幻般的星辉。
  
  
  观衍大师所赠,他老人家当年所立的星楼,又在成就星君之后,加以改造!
  
  
  姜望灵识一动,这星环印记便离手而出,具现出一座威严肃穆的星光佛塔。此塔只在空中一跃,便化作美丽星沙,如水一般,尽数流往那青铜巨鼎被拔起的缝隙,将其填补起来。
  
  
  观衍大师的实体星楼果然非同凡响。
  
  
  如此美丽梦幻的星沙垂落后,一时之间,威胁的感觉竟然散去了许多!
  
  
  “镇住了吗?”姜望长舒一口气。
  
  
  但很快就咕噜噜,咕噜噜。
  
  
  观衍大师实体星楼所化的星沙之河,开始不断地鼓泡。
  
  
  那是祸水的力量在不断冲击封锁。
  
  
  这一座实体星楼蕴含的星力就算再浩瀚,毕竟已经脱离观衍大师,而祸水无垠,它又怎能长镇?
  
  
  实在无力!
  
  
  哪怕已经神而明之,面对这种程度的灾难,仍然会感到自身的无力。
  
  
  正在姜望已经束手无策之时,有一物忽地撞开了储物匣,出现在他身前——
  
  
  其貌不扬,可有着炙热的温度。
  
  
  廉雀交予他的命牌!
  
  
  今日齐地的铸兵师家族南遥廉氏,曾经就生活在夏国的这片土地上。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夏国,彼时占据这里的国家,是名为【燕】!
  
  
  正是燕国覆灭,曾经煊赫一时的廉氏家族,才一落千丈。仅有一支嫡脉万里迁徙,去到了东域。
  
  
  此刻这枚命牌,代表的是廉氏之主。
  
  
  代表着曾经以此地为封地,用祸水祭炼兵器的强大家族!
  
  
  万年荣光已消逝了,今朝又有何人知?
  
  
  这块黑色的命牌,曾经被廉雀在天府秘境里交予姜望。离开天府秘境后,姜望又毫不犹豫地还给了他。两人因此结缘,成为至交好友。
  
  
  而此次出征南夏,廉雀又以这枚命牌相赠,请他寻找廉氏先祖的遗留。
  
  
  冥冥之中,真有一种命运莫测的味道!
  
  
  此刻它悬浮在姜望身前,在无尽的时间和空间里,有一种伟大的感应在发生。
  
  
  它本来绝不会存在,它本来早已经沉寂,若不是祸水开始倒灌!
  
  
  那种感应,不是什么财富,不是什么名望,不是什么力量,不是人们趋之若鹜的所有。而是……责任!
  
  
  大燕廉氏曾镇长洛地窟、使祸水不入人间的责任!
  
  
  人们忘记了,历史忘记了,就连廉氏自己的族人,也不再记得。
  
  
  可是它还存在着!
  
  
  “夏都西去两百里,有潭曰螭。相传人皇炼龙子为九桥,螭吻悲泣而东,血泪成寒潭!”
  
  
  姜望骤然惊觉,若是剥开阵法遮掩,从长河地窟的实际位置来看,此地与位于贵邑西部的那座螭潭,其实已经相去不远。
  
  
  他将长剑归鞘,伸手握住了这块变得滚烫的命牌,于是感应到了那座螭潭!
  
  
  有一种伟大的力量在与他呼应。
  
  
  无言,而描述了万万年的历史。
  
  
  此刻,姜望的目光仿佛洞穿了历史长河,在飘飘洒洒的尘埃里,看到龙头鱼身的螭吻虚影,正悲泣而东!
  
  
  而后一座古老石桥的虚影,跨越时空而来,就在他的面前,落在了青铜巨鼎之上,将这座巨鼎,撞回了原位!
  
  
  长河九镇第九桥,是名【螭吻】!
  
  
  洞窟里长洛绝阵的灿烂光华,一时黯灭!
  
  
  所有一切危险,烟消云散。
  
  
  发起时惊天动地,消散时如此悄无声息。
  
  
  姜望在冥冥之中感受到,在他的命运之河里,好像有什么阴翳,就此散去了。
  
  
  随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疲倦,如潮水涌来。
  
  
  参与伐夏以来,除了修行,就是战斗,没有一刻停歇。这一次更是从桑府一直杀到长洛地窟,亲手斩杀五位神临境强者,又想尽一切办法,终于解决了祸水的隐患。
  
  
  实在是……已经到了极限。
  
  
  他勉强支撑着释放了一记祸斗印,以极其微弱的幽光,勉强隐蔽自身,整个人便软倒在地。
  
  
  脑袋碰在鼎身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在这个身心彻底倦怠的时刻,他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嘶……好疼。”
  
  
  这么小声地抱怨了一句,便沉沉睡了过去。
  
  
  ……
  
  
  ……
  
  
  长洛绝阵与大夏护国大阵的连接,勾连了祸水,也沟通了长洛地窟与江阴平原。
  
  
  数以百万计的目光,眼见得天穹开裂,眼见得祸水倒灌,似有灭世之厄降临。
  
  
  而后便听得北乡侯尚彦虎那一声——
  
  
  “我固当死!痛快啊姜望!”
  
  
  紧接着便看到星光如幕,竟将祸水挡住。
  
  
  再然后,就是大齐绝世天骄姜望的声音,带着点忐忑、带着点小心的自言自语——
  
  
  “镇住了吗?”
  
  
  再然后,便看到天穹裂隙里,星幕开始动摇,祸水又变得狂暴……只见得一座古老石桥的虚影,忽然间横贯天穹裂隙!
  
  
  那是长河九镇第九桥的幻影,落在了长河地窟,也显化在江阴平原的高空!
  
  
  那恐怖的天穹裂隙,又迅速愈合了!
  
  
  所有带着毁灭的祸水瀑流,又重归于天尽头!
  
  
  最后只有“咚”的一声响。
  
  
  是脑袋磕在了什么地方的声音。
  
  
  江阴平原上,数以百万计的人用心去听。
  
  
  天地之间,只有一个年轻人,极度疲惫的、孩童般的喃语——
  
  
  “嘶……好疼。”
  
  
  一场灭世之祸,就此消弭无形。
  
  
  这过程如此短暂,如此奇幻,但发生了什么,不难判断。
  
  
  甚至可以说……清晰可见。
  
  
  夏国北乡侯尚彦虎,企图引祸水倒灌人间,水淹大齐九卒三军。而大齐青羊子姜望,斩之!镇之!
  
  
  ……
  
  
  “哈哈哈哈哈!!”
  
  
  同央城头,大夏国师柳希夷,笑得手舞足蹈,眼泪都笑出来了。
  
  
  “天子欲行大事,却不密不周。真是下得一步好棋!不仅于事无补,还帮姜述扫平了人心!!”
  
  
  “哈哈哈哈哈!!”
  
  
  长笑罢了。
  
  
  他一甩大袖,就在这城楼之上,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对奚孟府道:“我乃大夏国相,不愿死于齐人之手……有劳国师了。”
  
  
  奚孟府随手一招,从旁边士卒的腰间,抽出军刀。
  
  
  便提着这柄普普通通的制式长刀,走向跪坐的夏国老人。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柳希夷忽道。
  
  
  奚孟府看着他,静等着他开口。
  
  
  柳希夷一本正经地道:“我观这满朝文武,皆是英雄。但堪交者,唯你奚孟府一人。我膝下无子,你也没有爹。不如……”
  
  
  刷!
  
  
  一刀斩过,头颅滚落。
  
  
  奚孟府提着血淋淋的军刀,就此转身。
  
  
  跃下城墙,杀进万军。
  
  
  他的身形如此自由,就如当初跳下那条船一般——
  
  
  “大夏国师奚孟府在此,谁与我决死!?”
  
  
  他落在春死军的兵潮里。
  
  
  兵煞涌动了几回,便归于平静。
  
  
  ……
  
  
  ……
  
  
  贵邑城,宝华宫。
  
  
  夏皇帝端正地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言。
  
  
  旒珠垂下,是深不见底的阴影。
  
  
  而一袭盛装人独立的大夏太后,也只是缄默地转身,走出这宝华宫。
  
  
  她一路走,挥退了所有太监宫女,独自一人,走回了青鸾殿。
  
  
  前一脚踏进殿中,后一刻就燃起了大火。
  
  
  火中的她如此高贵,如此明艳。
  
  
  比火焰更灿烂,比火焰更辉煌。
  
  
  熊熊烈焰中那无瑕的玉手垂落,玉指如花瓣一样散开,落下了一张飘卷的纸。
  
  
  残火未尽,隐约还能看到纸上的四个字——
  
  
  “青鸾有信……”
  
  
  就到这个信字为止。
  
  
  而后这句话也被火焰吞灭了。
  
  
  ……
  
  
  ……
  
  
  史载。
  
  
  道历三九二一年元月。
  
  
  大夏北乡侯引祸水侵人间,姜望斩之。
  
  
  大夏太后自焚青鸾宫。
  
  
  大夏国相死于同央城城楼。
  
  
  大夏国师战死于万军之中。
  
  
  大夏武王姒骄战死。
  
  
  大夏岷王虞礼阳降齐。
  
  
  重玄褚良先登同央城,手刃大夏镇国军统帅龙礁。
  
  
  谢淮安攻破贵邑城,生擒夏天子。
  
  
  曹皆携灭夏之胜,侵吞夏国国运,证道真君!
  
  
  统治南域东部一千两百七十二年的大夏帝国,宣告国灭!
  
  
  正是——
  
  
  “千古兴亡多少事,留得汗青照此名!”
  
  
  ……
  
  
  ……
  
  
  ……
  
  
  【本卷完】
  
  我非神临——第七卷总结
  
  我如神临是迄今为止,我野心最大的一卷。
  
  
  也是我写得最辛苦,投入了最多心力的一卷。
  
  
  同时,它也是争议最大,好像最不被读者喜欢的一卷。
  
  
  写到现在结卷,它的结构已经非常清楚了。
  
  
  这一卷有两条主线并行——
  
  
  一条主线是“我如神临”的一个个天骄人物。
  
  
  一条主线是姜望成就神临的路。
  
  
  两条线交织在一起,碰撞出了这一卷的故事。。
  
  
  在写黄河之会的时候,我就说过,这是一场真正的列国天骄之会。此时出现在这场盛会上的天骄们,将决定现世未来十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命运。
  
  
  他们怎么会不重要?
  
  
  甚至可以说,“我如神临”这一卷,是一场更复杂、更立体、更宏大的黄河之会。
  
  
  因为彼时那些天骄所肩负的历史、承担的责任,在观河台上只能瞥见一鳞半爪,在论剑台下,真实的生活中,才看得到那些沉重的岁月。
  
  
  历史照见现时,才知道当年的齐夏争霸,到底是怎样一场战争。才知道太寅和触悯,在观河台上为何而战。才可以知道,那一笔带过的革蜚、萧恕,他们肩负怎样的人生……
  
  
  现世的引力太沉重,翻开历史,不是荣耀,就是血泪。
  
  
  从姜无弃结为秋霜开始,到姜望剑撞青铜鼎结束。
  
  
  这中间,姜无华一句我当神临矣,便跨过天人之隔。
  
  
  萧恕不赎城坐守四十天,还是功败垂成。
  
  
  斗昭、钟离炎、王长吉、月天奴、祝唯我、重玄遵、太寅、易胜锋……
  
  
  这些人贯彻自己的道,一个個走向“神而明之”的路,就是这一卷的主题。
  
  
  一个修行者,如何超脱肉体凡胎,打破天人之隔?
  
  
  如何迈向那一步,做到“我如神祇临世”?
  
  
  而姜望在这个过程中,是一个见证者,一个经历者,一个同行者,也是一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
  
  
  姜望有他自己的路。
  
  
  这是本卷的第二条主线。
  
  
  以姜无弃结为秋霜作为开篇,奠定本卷的基调。
  
  
  而恰恰是从姜无弃神临开始,本卷迎来了相当激烈、但相较于之后不值一提的争议。现在想来,好像那一次的争议,也奠定了本卷争议不断的基调一般。
  
  
  书里书外,总是这样奇妙地汇合。
  
  
  在这个宏大又复杂的世界里,姜无弃的故事已经有了太多铺垫。
  
  
  全都散落在别的故事情节里。
  
  
  空手接真火,翻手镇雷玺,在重玄遵天府外楼后,跃跃欲试,在姜望黄河摘魁后,心痒试手……
  
  
  那些时候,写的是张咏,写的是雷占乾,写的重玄遵……
  
  
  姜无弃身裹狐裘,若隐若现。
  
  
  最后玉珠一串,结成秋霜。
  
  
  姜无弃的死,顺理成章地导出了多年前的雷贵妃案。
  
  
  这一条线,又与铺垫许久的大齐青牌线交织在一起。
  
  
  四大青牌世家,何以没落?林有邪为何是今日这般模样?林况为何身死?乌列怎么退出青牌,又在追查什么?当年……发生了什么?
  
  
  这注定是一场不可能有结果的案子。
  
  
  因为姜述这样的天子,他的对于此案的态度,早就已经体现在历史里。
  
  
  在齐国,谁能真正违逆姜述的态度呢?
  
  
  所以这个案子不可能有铁证,所有出现的证据,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抹去。
  
  
  所以这件案子的真相,只能在几个人心中留存,在更多人嘴里缄默。
  
  
  所以当姜望卷进这个案子,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怖压力后,他也注定不可能像很多读者所期待的那样,将这片笼罩天空数十年的阴霾击破,做那个洞破天光的盖世英雄。
  
  
  他只能在一个个为此奋斗的人,徒劳死去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保住林有邪,比如给杨敬一个交代。
  
  
  然后自己放弃北衙都尉,像一个失败者,离开齐国“避风头”。
  
  
  而这就是姜望在这一卷的缩影。
  
  
  星楼是述道之基,所以神临卷必然是无法回避的述道之卷。
  
  
  从外楼,到神临,他必须要认清楚,他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他是挣扎的,他很多时候是矛盾的。
  
  
  山海境的铺垫,凰唯真的铺垫,早已有之。
  
  
  观河台上项北说,恨不能早生九百年,不能亲见凰唯真。
  
  
  他早已经死去,可是他的传说一直存在。
  
  
  姜望离开齐国,顺理成章地赴山海境之约。
  
  
  首先我要写出楚地风流,所以有了姜望在楚国的所见所闻。
  
  
  为了写山海境,我把山海经翻来覆去,做了大量的整理修订改编,力求构造一个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世界——
  
  
  你看到的那些传说都是似是而非的,正如楚人所听到的传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凰唯真的虚构。
  
  
  楚国天骄人物,各有性格种种,他们所请来的助拳者,各有人生背负,再加上王长吉、方鹤翎,祝唯我、魁山,一起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经历者。
  
  
  这些角色每一个都不同,且相对于黄河之会,他们有更多的篇幅可以展现自我。
  
  
  但同时,他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翁。
  
  
  他们有自己的爱恨情仇,有自己的所争所求,是某种意义上,山海境这场游戏的“主角”。
  
  
  但山海境里那些异兽,也并不是背景板。它们并不认可所谓的主角,在这个世界里,人类天骄只是外来者,只是一群孱弱的看客。
  
  
  烛九阴与混沌的自由之争,才是贯彻山海境的主线。
  
  
  但是在它们之后,是伽玄与空鸳。在它们之上,是贯穿了真实和虚幻、打破了历史和现在的,凰唯真的意志。
  
  
  我在真正描绘绝巅之上的风景,用一整个世界做画笔。
  
  
  这也是本书第一次将力量层次铺开到这里。
  
  
  在四百多万字后,每个人都可以切身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如何一步步展开的。
  
  
  山海境里姜望和方鹤翎的对话,体现的正是他的矛盾挣扎。一方面他与人魔是根本立场的不同,郑肥李瘦再怎么兄弟情深,再怎么对他有孩童般的好奇,喜欢跟他一起玩,也不影响他的剑。但是另一方面,他必须要面对,很多事情,很多时候,他无能为力。从郑商鸣到方鹤翎,都在告诉他,他也必须要认识到,别人的无能为力。
  
  
  【他只能尽可能做他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择。】
  
  
  这是很多人生关卡里,姜望的行为逻辑。
  
  
  而他的性格决定了,很多时候这个【最好】,不是对他自己而言的最好。而是对姜安安,对重玄胜,对他所珍视的人,对一些他所尊敬的人,对那些人而言的最好。
  
  
  所以很多时候你会看到他努力了半天,最后一无所获——他本来也不是奔着自己要收获什么去的。
  
  
  姜望可以共情方鹤翎的痛苦,但永远不会认同方鹤翎的选择。
  
  
  在这幕三个人的交流戏里,王长吉的戏份最迷人,方鹤翎的戏份最具张力,姜望的戏份最不讨好、最容易惹人生厌,可也真的是主角应该有的、压舱石一般的戏份。
  
  
  除了他,谁能压住这个场,可以让王长吉那么迷人,让方鹤翎那么立体?
  
  
  这么写非常不讨好,我也可以让姜望更迷人——只要抹去方鹤翎的复杂性。
  
  
  但这就是我的选择。
  
  
  山海境里祝唯我的出场,又勾连了后面不赎城的剧情,乃至于萧恕的故事线,也交缠在这里。
  
  
  凰今默的线早已有之,很多读者也早有猜测,同是这么罕见的姓,她是否与凰唯真有什么联系?
  
  
  革蜚被替换,斗昭成神临,月天奴放弃夺舍,楚煜之割席,萧恕盗丹,张巡忍痛……
  
  
  这几个剧情好评如潮,直到萧恕神临失败后,姜望独自离开受伏。
  
  
  一切戛然而止。
  
  
  读者和作者之间的温情被撕开,咱们迎来了血淋淋的时代。
  
  
  这段剧情有太多让读者不能接受的点。
  
  
  首先一个是突兀。我为了营造冲击力,在萧恕身死的悲情余韵里,故意突来一笔。剧情里姜望被偷袭到了,剧情外读者也被偷袭到了。
  
  
  其次一个是情感。情感上是两个方面,一个是偷袭者有林正仁,这个读者极其讨厌的人物,早已经被主角甩到身后,已经不应该在一个层面上的人物,却如毒蛇般咬了主角一口,
  
  
  再一个,这个偷袭姜望的人是杜野虎,是那个在枫林城外嚎哭三日的二哥。这是读者在情感上最难受的一点。
  
  
  甚至于为了保持这种突兀,这种疑惑,除了战斗中那一句【姜望以最大的冷静对待这场战斗,他知道他每一个步骤都不能出错。任何一点错处,都有可能造成此生的遗憾!】,除了杜野虎和姜望那一段关于美酒的对话。
  
  
  我没有再做任何暗示。
  
  
  这的确很难缓解读者的情绪,所以我理解所有读者的不理解。
  
  
  至于很多人喜欢拿来说的战力,其实反倒无关痛痒。内府和外楼,本就是最容易出现越级伤害的两个境界,更别说姜望还被屏蔽了预警。军阵又是本书多次强调的、明确可以超越超凡品阶的常规力量。姜望和重玄胜,可以在阳国战场,以腾龙杀外楼,凭借的不正是军阵吗?
  
  
  杜野虎带着庄国最精锐的九江玄甲,在提前情报针对,加偷袭,加林正仁布局,加阵法,加易胜锋屏蔽警示能力的情况下,完全拥有伤害姜望的可能性——至少在剧中人物的视角是如此。
  
  
  那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写?
  
  
  因为庄高羡的人物逻辑,决定了他一定会在祝唯我神临之后有所行动,一定会对不赎城有动作。
  
  
  庄国要拔掉不赎城这件事,完全与姜望无关,他所承受的压抑,甚至于只是一个顺带手的事情。他路过,就一定会发生。
  
  
  而你们知道,这是姜望的又一次无能为力。
  
  
  他要克制,克制愤怒,克制仇恨,克制急切,像他一直所做的那样,笃定、沉默、踏实地往前走。
  
  
  在我的剧情线里,这就是我如神临的最后一抑。
  
  
  因为接下来,我就要掀起一整个伐夏之战的高潮。
  
  
  卷首姜无弃的死,早就指向了卷末的伐夏!
  
  
  所有情绪的累积,都要在这个部分释放。
  
  
  归齐路上的一系列挑战,目的有三。
  
  
  其一,为姜望亮剑天下,做最后的打磨。
  
  
  其二,抚平读者的压抑情绪。
  
  
  其三,大概的描述一下现世大宗,勾画轮廓,方便以后填充。毕竟这么久了,它们还没有怎么出场过。
  
  
  在点将台上,姜望站出来与重玄遵相争的时候。
  
  
  大家也都已经可以看出来,这一卷清晰的主线——姜望的道途之路,神临之旅。
  
  
  玉衡深处,立信字楼。
  
  
  山海境里,立诚字楼。
  
  
  不赎城外,立仁字楼。
  
  
  临淄西郊,立武字楼。
  
  
  于是有了立四德以自锢,有了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有了真我道途。
  
  
  到了“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那一章,关于道途的剧情线便一举收束起来。但这并不是本卷该有的高潮,所以要顿一笔,再往下走。
  
  
  在这里,引爆了写到现在,最大的一次矛盾。
  
  
  我发现我跟很多读者,有根本性的观念差异——那就是我完全不认为主角输给重玄遵是【抑】,而很多读者对此有根源性的愤怒。
  
  
  后来我反复地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可能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作者和读者视角的不同上。
  
  
  在我的故事布局里,姜望的道途之路,到定心猿、降意马、能悟空,便已经收尾。
  
  
  他和重玄遵的战斗,则是整个伐夏战局的一角,是重玄胜和重玄遵战场相争的第一步。
  
  
  在我的感受里,这是胜遵之棋局里,重玄胜姜望这一方,先输了一个卒子的劣势。且因为重玄遵一直以来的无敌之姿,因为姜望本就还没能追上斗昭,我认为这是合情合理,无伤大雅的。
  
  
  姜望和重玄遵第一次见面,重玄遵甚至都没有看姜望一眼!
  
  
  大师之礼后,重玄遵才注意到这个人。
  
  
  黄河之会后,重玄遵才重视这个人。
  
  
  到了争先锋这一战,他已经必须要成就神临,才能稳压一头。
  
  
  这一路的成长轨迹清晰可见。
  
  
  但是在很多读者的感受里,姜望一路蓄势,在点将台这里,就应该赢重玄遵,才能够得到情绪的宣泄。
  
  
  而我认为握住道途便已经是宣泄,真正我所想要的高潮,还在后头。
  
  
  我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
  
  
  在写作上我固执、自我、不可理喻。在很多时候,我不是不知道读者的感受。可我认为作品的结构是更重要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在万军之前战胜重玄遵是多么大的高潮,不啻于重演黄河之会剑仙人。那段时间读者的热切也在非常明确地提醒我,读者在期待什么,想要什么。
  
  
  我当然知道那对商业成绩是多么大的提升。
  
  
  甚至于在我的细纲里,有这样一句情景对话。是遵望之战结束后,重玄遵跟王夷吾说的。那句台词是:“在外楼境,我已经压不住他了……”
  
  
  但是最后我没有写这一幕,没有写这一句话。
  
  
  因为我在写的时候,我觉得以重玄遵的性格,不会说这样一句话。而在伐夏这场大战里,我也不觉得应该再给重玄遵和王夷吾对话的戏份。
  
  
  所以抹掉了。
  
  
  首先说说,为什么会有争先锋这一段情节。
  
  
  先是代入重玄遵,他的布局风格是什么?跟他的道途是斩妄一样,他落子也喜欢直指根本。他不像重玄胜,会用让人眼花缭乱的布局,会一点一点地撬动局面,形成大势。他向来是直接大势压人,直捣黄龙。
  
  
  比如稷下学宫里一出来,先成个天府外楼,然后一打三,一心备战黄河之会。根本不跟重玄胜争那些生意上的东西。
  
  
  比如在伐夏战场,他被重玄胜摆了一道之后,二话不说就去大邺府,杀上大夏皇陵。
  
  
  在伐夏开始时,他也是如此,他的实力强,全方位的强,他就凭此争先锋,就要在万军之前压重玄胜和姜望的势。
  
  
  这就是他一以贯之的人物逻辑。
  
  
  而姜望的人物逻辑是什么?
  
  
  如果是为他自己争名夺利,为他自己装逼,他不会上场。
  
  
  重玄遵压得重玄胜黯淡无光,他才要出头!
  
  
  这一战因此发生。
  
  
  而他们在这个时候的硬实力差距,读者其实是有认知的。从一月末到三月末,多少读者不知讨论了多少回,也做了很多战斗推演。普遍清楚姜望的确是打不过,所以也不用再就此赘述什么。
  
  
  最后就是伐夏之战。
  
  
  在庄雍之战里,姜望斗庄承乾是主线,所以那一战只是一笔带过。
  
  
  齐阳之战是摧枯拉朽,姜望的主视角在战场里也只是浮光掠影。
  
  
  而这一次伐夏之前,我就在盟群里说,这一场战争我不会回避,我要写一场真正的超凡战争。
  
  
  一场真正的超凡战争有多难写?
  
  
  天下形势、两国朝堂、文臣武将、士卒、百姓……
  
  
  舆论、外交、情报、战阵、真刀真枪的厮杀……
  
  
  迄今为止,我没有看到过任何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超凡战争。
  
  
  超凡修士的个体强大,让人类历史上很多战术都失去了意义。
  
  
  当个体实力足以改变战局的时候,战争是很难精彩的。
  
  
  什么半渡而击,道术一铺,直接冻住整条河。
  
  
  什么用兵之毒,无过于水火……
  
  
  三昧真火都经常被嘲笑,水火算什么?
  
  
  当然有取巧的写法。
  
  
  比如最后因为笔者精力枯竭,选择略写的田安平刑杀八千人,用九万人性命填死真人。仅仅这么一描述,他的疯狂和强大就能够被读者感受。
  
  
  但这是因为田安平的之前就已经着墨很多,他的压迫感一直存在,才没有落到虚处。
  
  
  我之所以略写这一部分,也是因为如此——因为他已经够了,才选择略写。不然的话,为了这个戏份较重的角色,在精力有限的时候,我会选择砍其他人的戏。
  
  
  我当然可以把一个人吹得天花乱坠,如何深谋远虑,如何算定天下……吹一下逼格,甩几句战绩,轻轻松松就写起来了,还不会留下让人抬杠的余地。
  
  
  但那样的人物,那样的故事,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要告诉你他的强大,他的疯狂,他的智慧,他的风流……我还要告诉你,为什么说他强大,为什么说他疯狂,为什么说他有智慧,为什么说他人物风流!
  
  
  我像曹皆一样,打笨拙的战争。
  
  
  只是为了完整展现我心中的世界。
  
  
  所以有了这一场伐夏。
  
  
  我写得前所未有的痛苦。
  
  
  在前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压低了声音怒吼,我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我开了跑步机,在凌晨一点钟疯狂地跑步。
  
  
  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完美地结卷。
  
  
  那么多画面,不知道如何才能自然衔接。
  
  
  昨天晚上写完后。
  
  
  写得一身是汗。
  
  
  最后只想睡一觉。
  
  
  ……
  
  
  ……
  
  
  现在我想跟大家聊一下我的状态。
  
  
  记得早先有一次,有人截图了赤心的第一章第一段,和后来重玄遵一打三那场的第一段,那是重玄明光插科打诨的段落。
  
  
  以此论证,赤心巡天的文笔直线下降。
  
  
  一个业内的朋友维护我说,以情何以甚现在的更新速度,如果还要一直保持第一章那样的文笔,那是要他死。
  
  
  这位朋友当然是出于好意,当然,他也的确没有真正往后读过这本书。
  
  
  从第一章到现在,或许剧情有争议,或许人物有起伏,仅以文字而论,我自问是一以贯之,甚至精益求精的。
  
  
  我的生活出了问题。
  
  
  很大的问题。
  
  
  虽然我每天健身,我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但是我很清楚,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
  
  
  我将全部的心力放在世界里。写赤心巡天这几年来,我最大的娱乐活动,竟然是在盟群里聊天。
  
  
  每天写完字精疲力尽,就到群里听他们客观地描述我的帅。
  
  
  我的朋友圈,这几年来,竟然也几乎局限在这里。
  
  
  虽然我跟群里很多人,都结下了真正的友谊。
  
  
  但我仍然要说,这非常不健康。
  
  
  单纯读者和作者之间的关系,是很脆弱的。
  
  
  我已经看到了。
  
  
  当我一天中十分之九的清醒时间,都在相关的世界里,我给自己的生活,留下了什么呢?
  
  
  当跟相关的这个世界,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时,我能有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去面对呢?
  
  
  这是不健康的。
  
  
  我下定决心改变,好好调整状态,分配更多时间给我自己的生活。
  
  
  我要快乐——这是公历新年,我的愿望。
  
  
  但那个时候,刚好写到林正仁、杜野虎伏击姜望。
  
  
  生活中又出了点事情。
  
  
  我埋头去写,疯狂加更。
  
  
  以至于没有存稿过年。
  
  
  过年在别人呼朋引伴、打牌喝酒的时候,加班写作,剧情又刚好推进到望遵之战……
  
  
  老实说我觉得我写得很好。
  
  
  当时那么觉得,现在也这么觉得。
  
  
  写完我还很开心地在群里发红包……
  
  
  我的春节愿望是公历不作数,新年真的一定要快乐。
  
  
  他妈的许愿到底有没有用?
  
  
  ……
  
  
  我不想批判谁,只是单纯地想要厘清事实真相,所以接下来我会不点名地陈述自春节以来的舆论风波——虽然我的确不止一次地愤怒过。
  
  
  望遵之战刚写完,并没有太大波澜。
  
  
  是第二天的时候,开始了争吵。
  
  
  我没有吭声,只是默默更新。
  
  
  因为在这件事之前,我已经决定不再发单章。在很早之前,我就在盟群里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如果说我要展现一个真正的世界,那么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必然有许多不同的观点,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态度。包括读者对同一段剧情不同的理解,应当也是真实的一部分。我要接受,虽然很多时候很难接受,但我会努力接受。
  
  
  此后因为杜野虎林正仁伏击姜望之战发单章,是我个人情绪崩溃的体现。其实与剧情本身关系不大。
  
  
  但那之后,我已经决定不会再开单章聊剧情了。
  
  
  所以沉默。
  
  
  赤心巡天这本书的运营,没有一个是专门做运营的。
  
  
  都是赤心的盟主,是这本书的忠实读者。他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都忙得不可开交。
  
  
  并没有什么精力天天盯着书友圈看。
  
  
  我一直都埋头写书,放手不管其它。甚至于在三年后才加进运营群,因为那段时间他们经常截图发到盟群里,告诉我我又挨骂了。我觉得挺影响盟群气氛的,就说不要在盟群发了,拉我进群。
  
  
  那段时间出现了很多很难听的声音。
  
  
  运营问我要不要管,我说不要管。他们也就真的不管了。
  
  
  如此吵了三四天。
  
  
  有些人越骂越难听。
  
  
  包括我个人的社交平台账号,也收到了很多辱骂的私信。
  
  
  运营再问我要不要管,我说全订读者只要不人身攻击,随便讨论。白嫖带节奏可以禁。
  
  
  同时,我看读者实在是需要一个说法,于是在当天的更新里,解释了为什么姜望会输,为什么最后一剑不出。
  
  
  然后我得到的反馈是【不会解释你不知道装死吗?】
  
  
  其中有一个粉丝值为弟子的读者,大概是说,我等了三天,就等来个这?你解释了个什么。言辞当然是比这激烈一些的。
  
  
  这个帖子被删了。他也被禁言。
  
  
  于是他开了第二个号,问自己为什么被禁言。
  
  
  他描述自己看了望遵之战,精神恍惚,好几天吃不下饭之类的。
  
  
  我跟他解释,大概是因为我跟运营说的,白嫖带节奏可以禁。
  
  
  他就说什么以后赚了钱要回来找这个场子。
  
  
  我说学生没钱看书很正常。我这本书都是精修了再发,看盗看正差别不大。
  
  
  总之在凌晨的时候,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
  
  
  我跟这个读者反复沟通了很多条。
  
  
  都是无用功。
  
  
  我放弃了,在最后一条里,说了这样的话——“看你是个小孩子我才回复你的。你不需要工作,我每天四千字的更新不能少。以后不要再艾特我。”
  
  
  然后他很生气,说他二十二岁了,不是小孩子。
  
  
  同时有另外的读者,因为【小孩子】这三个字炸了。
  
  
  说情何以甚你傲慢极了,居高临下,凭什么说别人是小孩子?
  
  
  我一开始感受到的是惊愕,莫名其妙。
  
  
  我实在无法理解由此导致的群起而攻。
  
  
  直到又一位读者的评论——
  
  
  他说【我不知道你们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我现在很讨厌你,我不想理解你。】
  
  
  我不是说他的语言有多么得体,我只是想说,这至少是一种相对真诚的表达。
  
  
  他让我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我大概能够理解这种情绪了。
  
  
  于是我不再说话。
  
  
  在这件事情发生的同时,也有读者愤怒于作者因为一句小孩子被群起而攻,去攻击那个二十二岁的读者,说【人家辛辛苦苦写字,你白嫖还过来喷人,做小偷还找上主人门。】
  
  
  原话我记不得了。大概是这个意思。总之提到了白嫖,小偷。
  
  
  然后舆论又炸了。
  
  
  茫茫多的人到赤心巡天书评区来主持正义。
  
  
  【你情何以甚凭什么说白嫖是小偷?】
  
  
  【这本一百三十四万粉丝,没全订的都是小偷?】
  
  
  这些主持正义的人,一百个里,九十九个都没有看到事件原貌,还有一个装没看到。
  
  
  赤心巡天十个白银盟里,有四个是盗转正。盟群里更是数不过来。很多都是才工作,以前根本就是学生,哪有钱看正版。
  
  
  其中游总有一次还当着我的面看盗版更新,被我发现了尴尬一笑。
  
  
  我会骂白嫖是小偷?
  
  
  游总不会来我家里偷我一点什么走?
  
  
  我从来都是说,没钱看正版,我理解,哪怕你单纯鼓个掌,说一声这书能看,也是对我的支持。
  
  
  但是他们就是愤怒了。
  
  
  就是要来主持正义。
  
  
  有趣的是,他们主持正义的方式——
  
  
  是来赤心巡天书评区,骂所有跟他们意见不一致的人是小偷。
  
  
  我一开始没有想到我会因为遵望之战挨骂。
  
  
  后来挨骂了,以为最多骂个三五天。
  
  
  没想到就一直没停过。
  
  
  这两个月里,无论我写什么,书友圈始终是乌烟瘴气。
  
  
  天天都在骂。
  
  
  有的人是反复地、持之以恒地骂。
  
  
  你点进书友圈,根本看不到一条剧情讨论。还有一群人在书友圈持之以恒地劝退其他读者。
  
  
  气氛恶劣到很多盟主跟我说,这段时间根本不想点进这本书。
  
  
  然后运营开始真正下手整顿,删帖,禁言。
  
  
  紧接着那群人就开始带赤心巡天运营的节奏。说运营是饭圈。说批评不自由,赞美无意义。
  
  
  ?
  
  
  批评不自由,那你们这两个月是在唱诗班工作吗?
  
  
  赤心巡天写了三年,更新了四百五十三万字,均订一万六千五,禁言总人数,到今天为止,是376人。
  
  
  扣除菠菜的、卖片的、页游推广的,真正禁言的人有多少?平均下来多少天才禁一个人?
  
  
  再算上那些人开的小号呢?
  
  
  我知道很多去年才开的书,也不止这个人数了。
  
  
  那些主持正义的人里,有一个是职业运营。我想问问,你运营的书,写了多久了?禁言总人数是多少?
  
  
  我专门抽一个晚上的时间,细化了禁言规则。尤其强调一点,要运营在禁言之前,截图留下这个人之所以被禁言的言论。
  
  
  赤心书评区一直开放有申诉渠道,若是觉得自己被禁言不公的,随时可以申诉。
  
  
  谁来了?
  
  
  哦,全订群群里来过一个。
  
  
  相信很多读者都有印象。
  
  
  那人一进群就气势汹汹地要“给个解释”,问自己为什么好好讨论剧情却被禁言。
  
  
  当时正好我在,就问他id。
  
  
  结果一看记录,别人好好讨论剧情,总结线索,他上来就是一句,“你总结了个勾八”。
  
  
  还说什么已经很给面子了,要是之前在群里,早就骂上了。
  
  
  我很难想象他之前在群里是怎么一个态度。
  
  
  就这,他还单方面截图,抹掉一些对话,跑到别的地方去骂,说自己好好讨论剧情都被禁,赤心运营真恶心。
  
  
  这种事情,倒也是正常的网络现状。
  
  
  比如先前也有一个读者私信我,问为什么他维护这本书也要被禁言?为什么这本书容许那些人瞎喷,不允许他回击?难道这就是赤心巡天运营想要的阅读气氛吗?
  
  
  他给我的截图里,他也是很生气,但有理有据地在反驳别人。
  
  
  我就给他道歉,说最近实在太吵了,运营可能只是不想扩大矛盾。然后顺手给他解了。
  
  
  但后来我问了运营后,运营给我看了另一张截图——他生气地爆了粗口,骂了对方一句傻逼。
  
  
  就是说,任何一个人,不论是支持你的还是厌恶你的,在描述事情的时候,一旦有所选择,必然会有偏颇于自己的一面。
  
  
  正如我现在写这些,也不是想要批判谁。
  
  
  我真的累了。
  
  
  我无意在网络世界跟谁争一个胜负。
  
  
  我只是要说一个真相,给愿意看真相的人听。
  
  
  书评区以前没人管,现在置顶规则就在那里。讨论剧情,欢迎。无端谩骂,必禁。
  
  
  不是有些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另外。
  
  
  那个我误以为是中学生、并称之为“小孩子”,以至于引起舆论风暴的读者,其实我们之后有过交流。
  
  
  他用一个新的qq号,加了我。
  
  
  我问他,为什么是新号。
  
  
  他说他害怕有麻烦,以前从来没有加过读者群云云。同时又说,如果我介意,他可以换他自己的号来加,因为他相信我。
  
  
  我说,你现在这么谨慎这么有逻辑,怎么会被那么多人带节奏啊。
  
  
  他说你知道舆论是不受控制的,我说了要他们不要攻击你,可是没人听。
  
  
  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我最后只是跟他说,就是我一开始跟他说过的话——
  
  
  “好好生活,确实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是劝你,也是劝我自己。”
  
  
  他说,好吧,就这样。我也去好好生活了。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对话。
  
  
  ……
  
  
  ……
  
  
  可能实在是憋太久了。
  
  
  我又是这么敏感脆弱,这么容易破防的一个人。
  
  
  这篇总结写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字。
  
  
  最后我想说什么呢?
  
  
  赤心巡天是一本从来没有拿过月票前五的普通,情何以甚是一个日更四千都非常痛苦常常要磨蹭到晚上十一点的手残。
  
  
  本书均订更是连两万都不到。
  
  
  但每次节奏一起来,那一个声势浩大,等闲总榜前三的书都做不到。
  
  
  我总有一种恍惚感——
  
  
  赤心巡天这么火?
  
  
  赤心巡天真有这么火?
  
  
  那特么订阅都去哪儿了!?
  
  
  好吧。
  
  
  认真一点想要告诉大家的是,我真的到极限了。
  
  
  我累了。
  
  
  从此以后,我会分配更多时间和精力给生活。
  
  
  也许在很久以后回头来看今天的这一切,会觉得微不足道。
  
  
  但在刚刚过去的两个月里,我的确备受煎熬。
  
  
  我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
  
  
  每天一醒过来,一打开书评,就是攻击。
  
  
  有时候想要刷个微博知乎散散心,微博知乎也都是那种私信。
  
  
  你发个知乎想法,写个微博,马上有人来评论。
  
  
  不是骂你,就是骂书,再就是骂运营。
  
  
  前两者也慢慢习惯了,骂运营我真的不理解。
  
  
  汤圆是医务工作者,工作时间颠三倒四,经常半夜起来发活动奖励。还自掏腰包搞活动,送读者周边。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存在感,就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小女生,也从来没有骂过人。
  
  
  为什么要骂她?
  
  
  慢西天天讨论剧情,也不干别的事情,不跟人吵架。看这本书的,有哪个认真讨论,对剧情有疑惑的,没有得到过慢西的认真解释?
  
  
  为什么要骂他?
  
  
  像卤蛋简单小八这种喜欢跟其它读者对线的管理,挨骂我倒是能理解。他们秉持的道理,就是他们也是读者,也是盟主,有不爽为什么不能怼。那他们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不要嫌我今天废话多。
  
  
  以后我不会跟你们说这么多话。
  
  
  以后我不会在书评区再回复那些评论。
  
  
  以后我不会再写单章解释剧情。
  
  
  让我们保持一个美丽的距离。
  
  
  如果还有下本书,我希望我可以平衡好连载网文与生活的比重。
  
  
  如果没有下本书了,我希望我能找回我的快乐生活。毕竟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而青春总共没几年,生活这么单调实在也说不过去。
  
  
  说一千,道一万,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写主角输给了重玄遵,让很多读者情感上难以接受。
  
  
  对于我固执的写作人格,给大家带来的难以忍受的阅读体验,我诚恳地向大家致歉。
  
  
  但同时,我必须要诚实地告诉你们,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写。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我非常愿意照顾读者的阅读体验。但是我始终会以本身的架构为第一优先。
  
  
  就像在细纲里重玄遵的那一句台词,我没有让他说。早知今日,仍然不说。
  
  
  如果有实在不能接受的读者,咱们有言在先,就此好聚好散。
  
  
  说赤心巡天是爽文也好,小白文也好,群像也好,什么都好。
  
  
  那些标签都是读者给的。
  
  
  我从来不觉得赤心巡天必须是一部什么样的。
  
  
  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就是我想写的故事。
  
  
  这就是我心中的仙侠世界。
  
  
  有缘者同行,无缘者陌路。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情侣之间尚且免不了争吵,夫妻之间尚且有七年之痒。
  
  
  一本连载到四百五十万字的,它不可能全部合你心意。
  
  
  没有感情了,分手很正常。
  
  
  但是分手后就要它死。
  
  
  想尽一切办法伤害它。
  
  
  是正常的吗?
  
  
  有一个朋友跟我说,对于望遵之战,一开始他不以为意。但是越往后,越觉得心里有根刺。
  
  
  我当然知道那根刺应该尽快拔掉。
  
  
  我当然知道书评区一直是攻击的声音,对于这本书而言是多么糟糕的。会劝退多少读者,会让多少本来不觉得难受的读者难受起来,会让多少正常阅读的读者觉得厌烦。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心里的弦绷得有多紧,随时会断掉!
  
  
  但我还是选择了慢慢地展开伐夏之战。
  
  
  因为我说过,我不会回避。
  
  
  哪怕它那么难写。
  
  
  哪怕没有人要看。
  
  
  哪怕我写的每一章每一个字,在这种负面的情绪里,都会被放大来挑剔。
  
  
  我不是想要证明什么。
  
  
  我只是告诉我自己,我必须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按照我自己的大纲,一步一步地推下去。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太庞大了。
  
  
  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贯穿了历史和地域。是那些人在推动这个世界的发展。
  
  
  已经复杂到我一松手,它就会马上垮塌的地步。
  
  
  我必须要保持我自己的节奏。
  
  
  我必须要保护我的心血。
  
  
  无论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无论多么难熬。
  
  
  骂我也好,劝我也好,为我好也罢,想我死也罢。
  
  
  我不会改。
  
  
  当我写完结卷的最后一章,最后一个字,收束了这一卷所有该收束的剧情线。那时候已经是十一点。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而后有一种放松。最后就是姜望那一撞。
  
  
  嘶,好疼。
  
  
  好疼。
  
  
  然后去睡觉了。
  
  
  ……
  
  
  ……
  
  
  ……
  
  
  请假五天。
  
  
  四月六日开启第八卷。
  
  
  第八卷的名字,叫——
  
  
  《鹤冲天》
  
  
  出自我自己写的一阕词,并没有遵循鹤冲天的词牌,只是用了这个名字。
  
  
  希望它能够被喜欢吧。
  
  
  ……
  
  
  鹤冲天!
  
  
  昨夜西风叫孤雁,声断谁人魂梦里。惊醒不成眠。
  
  
  有情人醒天未醒,幽空走雷鸣,万里黑云低一线!
  
  
  泥中鹤,双翅横,飞羽早拔尽,滴落血犹冷。
  
  
  一身污,不须月光洗。
  
  
  无端恨,管它何处来。
  
  
  此后多少年。
  
  
  锈骨犹能化飞鸟,丹心未叫天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