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格雷加尔的经验,眼前这女孩有可能是奈迦派来引诱他们深入陷阱的伪装者,而且希诺已经明确要求他们立即折返,格雷加尔跟随这女孩深入山谷的决定,属于风险较高的个人抉择,不该带上那头小龙一起冒险。
  但那头小胖龙不是他想甩就能甩掉的,最终两头龙还是一起来到了少女居住的山谷小村。
  山谷里确实有在干农活的村民,并没有敌方埋伏的迹象。
  “请跟我来吧,两位大人!我带你们去见族长!”少女为自己带回了两个来帮他们解围的龙族而骄傲,迫不及待想要见族长,却见那个暗红眼瞳的大龙转过身,走去村边,看着栅栏外那片鲜红夺目的杜莎花田出了神。
  那头龙挺拔的身形立在花田边,山谷外吹来的暖风打着旋,扬起花瓣,绕着他翩翩起舞。
  “您喜欢我们的杜莎花吗先生?”少女蹦蹦跳跳地追上前,刚想对格雷加尔讲述杜莎花的传说,却惊讶地看见了这头龙眉头紧蹙的表情。
  一路上,这头龙总是带着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他似乎一直是没有什么情绪的,可此刻,他脸上居然浮现出少女无法理解的痛楚。
  那双赤红的眼瞳俯视着眼前灿烂的美景,却像是在忍受着某种无法言传的折磨。
  “您……不喜欢这种花吗?”少女立即没了介绍的热情,失落地解释道:“这种花的香味有些蛮横,第一次闻可能觉得有些冲,但它会陪在你身边很久都不会完全散去,那种余香您一定会喜欢,是淡淡的,很温柔的陪伴,等到香味彻底消散,您一定会想回到家园,再一次触碰它。”
  “究竟是它只开在你们的家园里,还是有它的地方,就可以变成你们的家园?”格雷加尔嗓音很低沉,震颤得少女心口痒痒的。
  她看见这个高大英俊的龙族男人皱着眉头,抬手接住一片飞旋的花瓣,哑声开口:“我在雪鹿种了二十年的杜莎花,无论是找最有经验的花农,还是请求精灵的祈祷,都没有办法让它们活过一年……”
  他眉间的痛楚愈发绝望,轻轻握起拳头,那片轻如羽毛的花瓣,却从他指缝间溜走了。
  少女无法理解这头大龙在想些什么,她的余光很快被不远处那头小龙吸引――
  那个龙少年刚进村,就被村口大树下比赛飞镖的一群少年吸引了,他毫不怕生地凑到人群里,用本就蹩脚的通用语模仿当地人的说话口音,并拿出一枚银币,问那群少年赌不赌一旁木桩子上的西瓜。
  部落里的孩子们让那个龙少年投两标,看他够不够资格参加,龙少年接过飞镖,对着靶子眯起一双紫瞳瞄了半天,只勉强标中靶子边缘,看样子是要把家当全都赔光了。
  部落里的男孩们都笑弯了腰,有男孩嘲讽说:“你要是赢了,我爸都归你!”
  不多时,格雷加尔就听见身后传来一群女孩子的欢笑声。
  循声望去,就看见那头小胖龙抱着颗西瓜,对着一群垂头丧气的村中少年眯眼笑得开心极了,还对其中一个男孩N瑟道:“一个爸爸,换一次小教训,伊萨从不让对手吃亏。”
  围观的一群小姑娘看得乐不可支。
  丢了面子的男孩气呼呼的警告:“嘿!拿着你的西瓜滚蛋吧臭小子!”
  “别走呀!”姑娘们立即激烈反对,笑呵呵地围住那个外来的陌生少年问他从哪里来、吃不吃其他山果。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格雷加尔禁不住再次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这小鬼总是调皮捣蛋,可为什么任何种族的女孩子第一次见了他就对他很友好?”
  龙族天生的威慑力呢?这跟格雷加尔日记本里记录的常理规律完全不一样。
  非常反常。
  身旁的少女却立即解答了格雷加尔的疑惑:“那位小先生身上有什么魔力似的,一笑起来叫人心都化了,我想姑娘们看见他或许都会有这种感觉吧?”
  女孩果然是世上最难以揣测的生物,格雷加尔费解地摇摇头,回头正欲去见族长,眉头忽然一紧,他想起莉娜也是个女孩。
  不久后,脑袋被麻袋罩住的伊尔萨跟着格雷加尔进入族长家中。
  格雷加尔本以为自己会遇见旧友,却没想到族长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这个部落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即使他走过小半个村庄也没有人认出他来。
  但这个年轻的族长一看见格雷加尔就表示自己曾听父亲说过格雷加尔的英雄事迹,他十分友好的招待了这位传说中的英雄,并把近几日村民的遭遇如实相告。
  交谈完毕,族长禁不住疑惑地询问格雷加尔的同伴为什么要用麻袋罩住脑袋。
  “可以避免敌人认出他的身份。”格雷加尔不太擅长找借口。
  蒙着麻袋的伊尔萨却察觉了盲点,隔着麻袋闷闷地询问族长:“为什么只问伊萨?加利哥哥没戴吗?他戴了吗?不是说一起戴吗?”
  “戴了。”格雷加尔难得说谎,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他就是不希望这小胖龙身上奇怪的“魔力”影响莉娜的判断,所以最好不让莉娜看见他的笑。
  部落只剩下六千多拖米族人,这座村庄在山谷的外围,暂时没被围困,往北靠近群众中心的几个村落里,村民都已经被看不见的巫术屏障困在了山里。
  格雷加尔准备带着伊尔萨去击碎屏障,救出被困的村民,带着他们前往海岸,请求星辰之国暂时收留这些被奥威通缉的拖米族人。
  走出族长家门,引路的女孩已经把龙族英雄归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小村庄。
  本以为那两个年轻男人只是途经此地的旅人,没想到竟是只在传说中出现的龙族,村民们都沸腾了,放下农活纷纷来到集市围观。
  格雷加尔没有立即启程,而是局促不安地站在集市中央,迎接着村民的围观。
  身旁还站着套着麻袋的伊尔萨,他的龙角能感觉到数不清的人包围了自己,但麻布上没有洞什么也看不见:“怎么回事加利哥哥?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来给我们送行。”格雷加尔平静的回答,他一直垂着双眼目视地面,实际上余光一直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女孩的身影。
  他的每次出现,都会给女孩带来无法理解的悲痛,负罪感让他只能假装无意间来到了这座村庄,假装不是因为她。
  “为什么这么多人送行?”看不见周围的伊尔萨逐渐紧张起来:“加利哥哥要去送死吗?”
  没有回答。
  此刻的格雷加尔已经紧张得崩成了一座雕塑。
  他看见她了。
  虽然她的脸被一条有些破烂的棕色围巾包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只是被她视线注视的那种感觉,就让格雷加尔确定了她的身份。
  一瞬间,许许多多的回忆浮现在眼前。
  那女孩第一次被她的族长献祭来到他面前时,脸上也蒙着层层白纱。
  她在他面前翩翩起舞时,他却看见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一直涌出泪水。
  所有的回忆都如此清晰,他却丝毫记不起自己当时是怎样的感受。
  她第一次见他时在哭,最后一次见他时也在哭。
  他为什么还是厚颜无耻地想要再次被她看见?
  格雷加尔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抑制不住震颤,最终他还是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那个女人,他竟然紧张得忘了怎么控制脸部表情模仿正常人的笑容。
  那个女人在与他视线相碰的瞬间。浑身一震,慌忙抬手拉起围巾,把露出的双眼也遮挡起来,转身匆忙钻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