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修真小说 > 南宋风烟路 > 第1257章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站起
  腊月初八之夜,两骑并驾齐驱,策马一路向西,沿途寒风凛冽.
  听弦身体恢复不少,却是右手还不能动,整个人也形容憔悴,目光涣散,林阡要他出来活动,好那就出来吧,反正跟在营帐一样都是和林阡两个人,听弦没觉得有多大的区别,机械性地被林阡推送上马,还没怎么鞭策,马儿就习惯性地对林阡的那匹紧随而上.
  原也不知要去向何处,自也不想和林阡多说话,是无心说,也无脸说.听弦都没发现自己瘦了一大圈,衣衫穿在身上似乎大了好几号,头发垂下两三绺就能遮住自己大半脸,胡子更是疯长恁是思雨也没敢随便刮,吟儿对林阡私下说过,初见听弦吓了一跳,简直就是从前慕二.
  行尸走肉地活着.被洪瀚抒虐过,就变成了洪瀚抒.
  或许,他之所以比林阡预期的状态更差,是因为打击远比林阡起先知道的大,除了擅离职守引发战败他从功臣沦为罪人,还有另一个打击狠狠地加强了这种心念,正是来自于洪瀚抒对他的残酷凌辱……
  沉默不开口,但路上还是喧嚣的,昏天暗地里,马蹄声,风沙声,落雪声,还有远近无处不在的兵戈,以及……林阡怀里那第三个男子汉的兴致勃勃欢叫声.
  这家伙,都不知道要去哪里,出来一趟这么高兴.
  听弦微微侧目,不会没有感觉,最纯净的孩子,最无忧无虑的孩子,俗世间的纷扰都与它无关,爱恨情仇它什么也不知道正这么想着看着.忽然辜听弦背脊发寒:过不了多久,你好像也会拥有一个它,你真的没想过,你要如何去教导它吗.
  "听弦,今夜与我一起训练沂儿走路,务必要它做到百步内不摔."
  父亲的职责,榜样的职责,丈夫的职责.和风雪一起扑面而来,他鼻子猛然一酸竟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趁着今夜无人,风沙猛烈,雪海汹涌,倒是可以先一点点地释放在空气里,以为可以就地掩埋,但没想到这一流泪,最后还是克制不住涕泗齐流.声音也从断断续续,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哀啸.
  亲人爱人,还是很快地回到了他空荡的良心里辜听弦,辜听弦,你有什么资格,自暴自弃,你如何抛得下他们,诸事不问!
  这也算责任感的一部分吧……这是个遗失过却愿意拾起的辜听弦.林阡听见他的哭声,没有回头.继续前行.
  说白了,辜听弦现在欠林阡的.除了那句因为倔强而不肯对石峡湾认的错,以及日后还要为盟军和祁连山赎罪立功之外,最重要的,是状态的恢复,心智的成熟.
  换而言之,林阡目前,只要见到他尽快地好起来.说出一句正常的话,独立地站稳,坚强地提刀.
  这种从消极悲观中自我休整的能力,听弦不可能及得上林阡和洪瀚抒,林阡经过一段时间的闭关就会自然而然地缓和,瀚抒会立马找到青铜峡去刺激自己用这种极端方式来改造.而听弦,需要林阡助他一臂之力.
  此刻带着小牛犊的作用,确实是要让听弦先想起应该想起的人和事,趁着风雪夜在没人的地方哭一场不再郁积.
  吟儿曾说,只要有了点功业就听得进去一些劝解了其实,哭出来了也听得进去些了吧.
  哭,并且哭到点子上,是林阡今夜劝听弦重新站立,将刀提起的前提若不打开听弦封闭的心绪,如何能劝他听从自己.
  此行目的地,原是这石峡湾西.随林阡下马之后,勉强站定,辜听弦茫然四顾,寥落山河之侧,空旷无人之处,略有起伏的地势,毫不平坦的路径.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安安静静,当然什么都是对比出来的,顺着这条路再向西望过去仅隔着一条关川河的对岸,苏军金军对白碌叶碾的争夺战烽火正燃……
  辜听弦下狱思过长久不问世事,却岂能不知,他缺席的这段时日,战斗并未有半刻停止.定西多方势力的矛盾,在明在暗都愈演愈烈,决战看似尚在酝酿,实则说爆发就爆发根本不给人喘息之机.形势,哪里缺得了他辜听弦半日!
  然而那时他明知如此了,却在放目远眺之际,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心慌意乱.当无穷压力扑面而来,那难以承受的重量几乎令他不能站稳,一踉跄,险些向后便摔.所幸这残缺的躯壳,终究被人从后托住.
  转头,师父他一手托着小牛犊,一手托着自己……说什么要来教小牛犊走路,其实,师父是想教他学走路吧.
  略知师父心意的听弦,其实何曾对师父的用意排斥其实听弦愿意接受师父的教诲啊,可是听弦愿意接受却无法承受!为何无法承受为何!
  一阵酷烈的冷风从北而来,熟悉地留存着血腥的气味,下意识地投以目光,却又本能缩回不敢看,因为,不远处的那地方,正是当日洪瀚抒南下追歼,以及虐杀辜家军之处!无法淡忘的血流成河……
  失神间隙,小牛犊早已欢快地离开了林阡怀抱,在他二人身边跌跌爬爬地走起步来.听弦眼中还残留着当日阴影,是以盯着小牛犊的时候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骤然听得一声激响.,脚下地动山摇,四面飞沙走石,不仅小牛犊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更加教失魂落魄的听弦猛地回神,循声看去,这个把他的灵魂从洪瀚抒那里夺回现实的人还是师父,师父他将饮恨刀掷在地下入石三分,此刻正目光深邃看着自己声音低沉却无法抗拒:"你把饮恨刀拔出来."
  说的同时,林阡已执起听弦的右手,将之紧紧地贴在饮恨刀上.
  听弦一怔,半晌才听懂,可是刚懂就摇头,想缩回手.师父不是我想就可以啊,我现在,哪还有力气拔刀!我已经是个废人!"不,不,我,我……没有力气……"然而你想做什么事.什么都是理由,你不想做什么事,什么都是借口.
  "人生似乎有许多办不到的事,沂儿原也没走过这个地形."林阡跳过了辜听弦的这句回应,爱怜地看着.辜听弦手还被林阡强行按在刀上,此刻呆呆地望着小牛犊脚下的这片土,地势起落间延伸进了辽阔的河流深处,"你看这条路,看似起伏着走到了尽头跌进河底沉寂死去.实则与关川河融为一体继续奔流永无止境着.人生亦然,换个角度看,败仗,挫折,都是阅历,都是财富."
  他被师父戳中了心,说无感的手微微颤抖,师父终于理解他.知道他最在乎的是什么.或许,师父原本就知道.只是他们之间缺乏这样的沟通.低下头来,泪水却不自禁模糊了视线,不答话,只在心里嘶吼,师父,你可有败得这么惨烈过.挫折得这么痛.
  "谁的人生都有起落,我此一生败仗无数."林阡俨然看懂了辜听弦的沉痛,松开辜听弦的手回忆,"最惨烈的那次,我至今还记得站得越高.跌得越重.在那之前,我感觉到我的人生前所未有地顺利,兄弟,爱人,知己,战友,同时看着我每一个荣耀的时候,我杀伐驰骋,建功立业,无往不胜.可是从巅峰滑落的那晚,满手血腥,醉生梦死,不省人事,只觉得自己就是个魔,甚至心里暗示自己就这样一直当个魔好了……"
  从未与人说过的苦恼,原原本本告诉了听弦.从黔西那次走火入魔的打击开始,成长为盟王和主公的这条命途,失去和抱歉的爱人亲人麾下不计其数,至今仍然会有遗憾,打击只会一次比一次更意外,辜负的人太多,永远想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只能被迫着珍惜身边人的时时刻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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