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嘉靠着门坐着,抬手抓住了自己颈上的黑色项圈。
她喘得厉害，惨白的脸上布满冷汗，全身的肌肉都痛苦得痉挛。抓着chker的手颤抖不止,4度疼痛令她失去了对指尖力量的控制，本是轻抚的意图落到实处后，变成了狠绝地拉扯。
黑色的带子死死勒住了修长的脖颈,圆形的小银铃晃动着,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令她痛苦的神色散去了一些。
这是第三天,最后一天。
附有四级防护层的房间坚不可摧,为防止自残,房间里没有窗户,没有电灯,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发着暖光的六面墙壁和一个呼叫按钮。
最高度的疼痛令沈芙嘉根本无法安睡,更别提吃饭，除了喝水以外,她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做不了。
三天以来,她浑身都在异常地抽搐着,注射进来的药剂像是要撞碎她的肌肉、冲烂她的血管,藏在墙壁后面的法阵与体内的药剂里应外合,仿佛要撕裂她的皮肤。
向来耐痛的沈芙嘉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痛苦的事情。
在她的身后，墙壁上的呼叫按钮在沈芙嘉进门的第一刻就被砸烂，她不确定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会不会在折磨中失去理智，于是将死亡的路径第一时间断绝。
她还不能死,在帮助到她之前、在确定她平安之前，她还不能死。
茶茶……
左手包裹住了扯项圈的右手，增加了一枚戒指的重量，沈芙嘉深吸一口气，在感知到脖子上的束缚感后，闭上了双眼，舒展双眉，苍白的脸上重回了两丝红润的血色。
72小时的4度疼痛让人几近崩溃，可每当她拉扯自己的脖子上的项圈时，便能从窒息的剧痛中深切地体会到：
这份的疼痛是有意义的，是幸福的，是充满荣光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茶茶，为了她的圣女，她必须强大，尽快获取力量。
决赛擂台上的一幕让沈芙嘉终身难忘。宓茶一次又一次的重伤让沈芙嘉彻底明白，她的存在只会害了宓茶，成为宓茶的拖累。
宓茶不缺护卫，百里谷内高手如云，凭自己的天赋，留在她身边再怎么赎罪也于事无补。
百里一族没有内忧，却饱受外患，如果说她能为宓茶做点什么，那么只能从外部着手。
总统防备着百里一族，对和百里有联系的人颇有戒心，而她不同，她和百里一族毫无关系，高中毕业后更是从未有过联络。
如果她能进入禹国的高层核心，在那里替百里族周旋，那比在宓茶身边当一个能力平平的护卫要有用许多。
禹国和百里一族的矛盾早晚会爆发，倘若有一天禹国要对百里不利，她也能及时地传递出情报。
这是她唯一能为宓茶做的，为此，她绝不能去见宓茶，绝不能和百里谷染上半分的关系。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芙嘉不告而别。
决赛当晚，她离开了宓茶，敲开了郁思燕的门，她需要借住强者的力量提升自己，郁思燕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攀云梯。
在沈芙嘉原本的打算里，她会在毕业后拿着姬方缙给的邀请函进入亲卫队，那是离总统最近的地方，有着一线消息，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
可临门一脚时，郁思燕透出的口风，让沈芙嘉猜测到了她的计划。
这计划听起来狂妄到了不可思议，可一旦成功，那对百里族的益处是无穷无尽的。
亲卫队那里有秦臻、有一颜，不必太过担心，百里族在禹国内也一定有自己的眼线，相较之下，沈芙嘉更愿意将机会赌在郁思燕的计划之中。
她要拿下一个国家，她要将她的圣女奉在王座之上，受万人敬仰。
“唔……”她控制不住地战栗、喘息，分不清是疼痛还是欢愉。
整整四年，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贴近宓茶，在这极致的疼痛中，她触碰到了她。
她于是欣喜若狂，从惨烈的疼痛里感受到了平和，一段时间里，沈芙嘉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痛还是舒服，这种混沌的感觉让她上瘾、高兴得浑身颤抖、双眼迷离。
视野变得模糊，在错乱的神经下，沈芙嘉隐约看见了漫天的火莲，空无一物的房间消失了，四周成了漆黑的虚无，有朵朵大如车轮的火莲浮现在她的眼前。
美丽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形成了莲花，在漆黑的夜色中如孔明灯般缓缓上浮。
这是哪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沈芙嘉茫然地环视四周，黑暗与烈火围绕着她，除了炽热扭曲的火光外，这里没有任何的光亮，只剩下沉甸甸的黑。
她站在原地，心脏疯狂鼓动，本能警告着她，再往前踏出一步就会被黑色吞没、跌入万丈深渊，那些美轮美奂的莲花不过深海中的霓虹幻光，是捕食者为了吸引猎物而特意释放出的虚假美丽。
在梦幻的形状之下，莲花的本质是可怖的业火。
沈芙嘉向后退了半步，察觉到了危险。
忽然，有歌声从四面响起，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现歌声无疑是恐怖而诡异的，可这歌声圣洁庄严，仿若从云端上的教堂传下，饱含着震撼人心的神圣。
它崇高、纯洁，不容任何质疑污蔑。
在这高雅的天籁中，危险感被驱散，沈芙嘉迟疑地驻足，夜中缓缓上升的火莲因咏唱而多了悲悯的壮丽。
她追随着火莲上升的轨迹看去，一仰头，只见一片银色的羽毛从无尽的黑夜里飘然落下，散发着浅浅的银光，像是天使遗留人间的痕迹。
天堂！这里是天堂！
痛到涣散的眼中顿时绽放出了异彩——那是圣女的气息。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毫无疑问，这里绝不是地狱，而是美好洁净的天堂。
即使真的是地狱，那这莲花必定是为了超度苦海中的魂灵而来，这片羽毛必定是天使为了引导黑暗中的生命前往正途。
沈芙嘉急切地朝上方伸出了手，在她朝前迈出脚步的瞬间，手臂上的皮肤寸寸焦黑，被烧成了脆弱的炭。
这枯枝一般可怖的手更加衬托出了无名指上戒指的圣洁和美丽。
那根羽毛终于落在了她的掌心，温柔可亲。
她半眯着眼，不断拉扯着脖子上的项圈，在这剧烈的疼痛中深深沉醉，青白的脸上透出了恍惚的痴然。
她得到救赎了，她又见到她了……
……
72小时过去，当房门再次打开时，两名面无表情的研究员大吃一惊。他们做好了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的准备，甚至做好了看见一瘫尸体的准备，毕竟这样的折磨少有人能够撑下来。
可所有预想中的情形都没有出现，坐在墙角的女孩和进去时一般无二，连头发都没有半分凌乱，只是浑身是汗，姿势也有些奇怪。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左手朝着天花板伸出，右手扯着自己脖子上的黑色项圈，如痴如醉，满面红晕，像是陷入了极致的欢愉。
是她有着超强的意志力吗？还是她感知不到疼痛？亦或者是，她在这非人的折磨中，彻底疯了。
“女士，时间到了。”研究员试探性地在门口唤了她一声。
她没有任何反应，两名研究员于是又唤了几次，在第三次时，她的眼睫终于颤了颤，迟钝地苏醒了过来。
赤裸的女孩坐在地上反应了许久，半晌，她撑着地板起身，似乎已经理清了此时的状况。
“有哪里不适么？”见她起来，研究员姑且问了她一声。
“嗯……”她嘤咛一声，抚着太阳穴，“有点晕。”
“正常反应，休息一天会恢复的。”
闻言，她放下了揉头的手，望了过来，“那，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她的语速比从前慢了，研究员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不仅慢，而且句末的尾音稍稍上扬，多了两分妖娆的媚意，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您需要训练室么？”研究员大约猜出了这名女孩觉醒的新能力。
“不必了。”她拒绝了这份邀请，从储物器里拿出了衣服，当着两人的面镇定自若地穿上，“我差不多该离开了。”
她执意要走，两人也不挽留，左右钱已经付清了，遂打开大门，放她出去。
沿着来时的路，沈芙嘉浮出了海面，她顺着海浪走上了沙滩，月明星稀的海上，她像是用声音换取了双腿的人鱼公主，以崭新的姿态登上了陆地。
刚一上岸，沈芙嘉便远远望见了郁思燕。
郁思燕躺在沙滩椅上，专程在这儿等她，从容不迫的样子好像笃定她能够成功，一点儿都不担心她会折在里面。
而事实上，沈芙嘉也的确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看见沈芙嘉后，她的双腿换了叠交的姿态，左腿压在了右腿上，没有任何关切、寒暄，闲话家常似地问道，“觉醒的是什么？”
沈芙嘉抬起左手，与她四目相对，道，“巫师。”
在她的左手上，泛起了一团妖冶的红光。
郁思燕一顿，双眉微皱，脸上的笑意尽退，凝重了起来，“巫师…竟然是巫师……”
沈芙嘉与冰元素的亲和度非常不错，按照郁思燕所想，她应当觉醒冰系法师才对，怎么会觉醒八竿子打不着的巫师？
她的视线落在了沈芙嘉的左掌，眼中划过一丝恍然大悟，是摩洛哈克之剑的缘故么……还是说，能力由心而生，是沈芙嘉的内心引导着她成为了巫师？
“先回去。”郁思燕起身，对着沈芙嘉道，“回去再向我好好展示你的新能力。”
沈芙嘉收起了左手上的红光，跟在郁思燕身后，登上了早已等候的防护车，趁着夜色原路返回了郁思燕的私宅。
路上，郁思燕敏感地察觉身边女孩的异常，她的外貌没有改变，可气质发生了些许转变。
像是在一朵水墨渲染的兰花在原有的基础上，被玫瑰金色的涂料勾了一圈细边，令淡雅的兰花一下子变得成熟妩媚。
闻校长在沈芙嘉身上留下的“刚强”被淡化了，沈芙嘉察觉到了郁思燕的注视，她偏了偏头，朝着郁思燕望去，当那双桃花眼看过来的时候，连郁思燕都感受到了一股柔媚的风情。
新的能力给沈芙嘉带来了不小的改变，很难说是好是坏，至少郁思燕乐于见到这个局面。
冰系冷酷自私，巫师阴暗扭曲，同时觉醒了这两项能力的沈芙嘉对她的计划更加有利。
从大洋彼岸回到了幽静的私宅，郁思燕带着沈芙嘉进入别墅的地下室。
这里是一间被改造的训练室，她按下墙上的调控板，调出几具人体模型，对着沈芙嘉示意道，“用它们来检测一下你的新能力吧。”
沈芙嘉颔首应是，她上前一步，站在了郁思燕身前，好让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五具模型动了起来，朝沈芙嘉发起了攻击。右手蓝光一闪，若霜握在了沈芙嘉手中，她并不急着出剑，现在的主要目的是检测巫师的能力。
当第一具模型冲到沈芙嘉身前时，她微微侧身，下颚的和侧脸上骤然流露出一份惊人的媚意，妖冶又柔情。
那双桃花眼中的瞳孔倏地蒙上了一层桃红色，下一刻，接触到她视线的人体模型突兀地停下了脚步，迟疑地僵在了原地，手中的兵器也垂落了下去。
郁思燕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挑眉，“魅惑？”
三年的耳濡目染没有作废，受郁思燕的影响，沈芙嘉的第一个诅咒名为[魅惑]。
“是的老师。”在模型犹豫之际，若霜刺进了它的心窝，模型瞬间消散。沈芙嘉应声道，“我觉醒得并不全面，无法召唤亡灵，且每一级只有一个诅咒。九级的诅咒便是[魅惑]，通过视觉传播，可以造成单体的精神冲击。”
正常情况下，巫师八级之后，每升一阶就会拥有一个诅咒，但人为的二次觉醒有所缺陷，对比天生的巫师，沈芙嘉不仅不能召唤，诅咒也被限制为一级一个。
不过好消息是，她在九级时就获得了第一个诅咒。
“精神冲击？”这话讲得模糊，“只是令他们头晕、停滞吗？”
沈芙嘉背对着郁思燕，轻笑着嗔了一声，“老师……”
那声音里夹杂了两分不必明言的羞意，郁思燕于是明白了，沈芙嘉的[魅惑]和“性欲”“情爱”有所挂钩。
能力由心而生，巫师的每个诅咒都源于内心的情感。
“九级……”郁思燕咀嚼着这个词。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沈芙嘉九级的时候刚上高三。
这么一算，她很快洞悉了这[魅惑]为谁而起、从何而来。
解决了一个，下一个模型紧接跟上。
沈芙嘉原地不动，她伸出了左手，食指轻点下唇，沾染了些许唇瓣的温度后，对准了眼前的模型，隔着三米的距离，不疾不徐地在半空往下一划——
一瞬间，模型的整张皮肤从头开始剥落，像是衣服一样滑落下去，最终只剩下了模糊的血肉！
一张完整的人皮落在了模型的脚下。郁思燕眯眸，“这是你的八级诅咒？”
“是的老师。”沈芙嘉回答了她的话，“名为[绝尘脱俗]。”
郁思燕的视线落在了那张脱下来的人皮上。
把剥皮称为“绝尘”、“脱俗”，这个技能名的恶毒扑面而来。
想起沈芙嘉八级时的经历，郁思燕有些无奈地笑道，“你还真是讨厌姬凌玉……”
沈芙嘉面色不变，还是柔柔地笑，没有回应郁思燕的话。
省决赛，发狂的沈芙嘉印象最深的是江泽兰那张脸。透过高雅端庄的江泽兰，她看见了另一张高傲完美的脸，如九天金阳一般完美的脸。
八级的那段时光里，姬凌玉为首的天才贵女们一度让沈芙嘉嫉恨无比，她恨她们有那么好的天赋资源，还长着那么好看的脸。
她最早吸引茶茶的就是这张脸，可那些贵女们不止容貌不亚于她，就连天赋家世也比她好，这一点也不公平。
第三具模型从侧翼刺来，若霜对着它隔空一扫，一道淡红色的剑气朝着它飞去。
这道剑气并不凌厉，像是一道微风拂过，并不伤人，可在模型人触碰到它之时，忽然脚步一顿，面色扭曲地捂着肚子倒了下去。
“这次又是什么？”郁思燕问。
这一回沈芙嘉给出的解释格外简短，声音低了两分，“七级诅咒，[相思断肠]。”
[相思断肠]，顾名思义，其效果为断肠。
郁思燕抱着胸，倚在门口望着背对她的沈芙嘉。七级是沈芙嘉大一时突破的，那是她和宓茶分开的第一年。
“六级，[红颜醉骨]。”又是一道剑风，话语刚落，最后一具模型如一滩烂泥一般软到了下去，它的皮肤变成了淡淡的血红色，浑身绵软地扭曲，全身的骨头都烂成糜状。
沈芙嘉握紧了若霜，一股熟悉的麻痒感顺着她的骨髓传至后脑，像是有无数的虫蚁在啃咬她的骨头一般。
这是从高中开始就常有的感觉，是她对自己弱小的厌恶感。
大学的四年时光，在经历最初的蚀骨思念后，随之而来的是自我唾弃。
沈芙嘉无时不刻地诘问自己：为什么她那么弱，为什么她当时会被冰嗜控制没有回头看一眼，为什么她会打不过姬凌玉，为什么……她保护不了她。
好弱……她弱得让自己恶心，浑身的骨头都痒得想要挠烂剁碎。
这股强烈的情感最终演化成了她的六级诅咒——[红颜醉骨]。
五级的诅咒和剑技被觉醒消耗，在经过72小时的改造后，沈芙嘉获得了以上四个诅咒。郁思燕沉默片刻，在沈芙嘉因宓茶而觉醒第一个诅咒[魅惑]时，她还能调侃她几句，可当所有诅咒呈现在她面前时，她已经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能力由心而生，而沈芙嘉的所有诅咒，都因宓茶而生。
她身上的那股媚意，真的只是因为能力带来的改变吗？还因为通过觉醒巫师的能力，使得她内心的扭曲终于有了一个发泄口？
郁思燕就站在距离沈芙嘉两米外的位置，她端详着她，那双微笑的眼睛背后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只剩下一片血色的沼泽。
她彻底疯了，成为了一个眼里只剩下宓茶的疯子，将除宓茶以外的一切——即便是生命，都抛至云霄。
牧师以善修行，光系以正义为支柱，不管什么职业，只要心越坚定，提升的速度便会越快。
按理来说，沈芙嘉如此自私冷漠，是再典型不过的冰系，理当在冰系的领域内有所大成才对。
郁思燕这才明白，原来她信奉的不是自己，不是无情，不是权力，她什么都不信奉，她信奉的只是宓茶而已。
四年的决赛台上，当宓茶开启了[换血]，将自己的能力、生命悉数渡给沈芙嘉时，沈芙嘉同样也将她的血、她的能力以及她的灵魂交给了宓茶。
女孩执剑站在房中，柔媚的笑容像是烙印似地印在了她的脸上，扒也扒不下来。
她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宓茶，因而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而已，什么都没有剩下。
郁思燕闭了闭眼，宓茶以为放手可以令月亮回到天空，找回自己的皎洁，殊不知，结果恰恰相反。
如果有一天宓茶再次遇到沈芙嘉，郁思燕相信，宓茶的阴阳轮再也不会有恢复的可能。
牧师的善良使她绝不会原谅自己，也绝不会再次放沈芙嘉离开。
别说是宓茶，就算是不喜欢沈芙嘉的百里夫人在这里，看见她此时的模样也会震惊愧疚。牧师总是将自己困在善良与责任里，最后割自己的肉，补别人的疮。
“好，很好，”郁思燕抬手抚掌，赞叹道，“四个诅咒都很实用，没有一个浪费，比法师的技能更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芙嘉，你从来不让我失望。”
可惜，站在这里的不是牧师，而是她。为了达成目标，她只会刺激这一份疯狂，将其进一步恶化。
这把剑，越来越顺她的手了。